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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贏弱的孩子來到一個內地的鄉村,呼吸着芬芳的空氣,置身于青山密林之中,誰能描述他感受到的快樂、喜悅、平和與寧靜啊!又有誰能說出,祥和寧靜的景色是怎樣映入固守閙市的人們的腦海,又是如何將它們本身具有的活力深深地注入他們疲憊不堪的心田!人們居住在擁擠狹窄的街上,一生勞碌,從未想到過換換環境——習慣的的確確成了他們的第二天性,他們几乎可以說愛上了組成他們日常漫步的狹小天地的一磚一石——即便是他們,當死神向他們伸出手來的時候,最終也會幡然醒悟,渴望看一眼大自然的容顏。他們一旦遠離舊日喜怒哀樂的場面,似乎立刻進入了一個嶄新的天地。日復一日,他們緩緩走向充滿陽光的綠色草地,一看到天空、山丘、平原和湖光水影,他們便在內心喚醒了記憶,只須預先品嚐一下天國的滋味便可撫平飛速衰朽的痛苦,他們像西下的落日一樣平靜地進入自己的墳墓,幾個小時以前,他們還曾孤獨地守在臥室窗日,望着落日餘暉慢慢消失在自己暗淡無光的眼睛裡。寧靜的山鄉喚起的記憶不屬於這個世界,也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意志與希望。這些回憶會溫和地感染我們,教會我們如何編織鮮艷的花環,放在我們所愛的那些人的墳前;能淨化我們的思想,壓倒舊日的嫌隙怨恨。可是在這一切之下,在每一顆心靈中就算是最麻木的心靈,一個模糊不清、尚未完全成形的意識,很久以前,在某個相隔遙遠的時刻,就有過這種感覺的意識,始終流連不去,啟迪人們莊重地矚目遙遠的未來,將傲慢與俗念壓在它的下邊。
他們去的地方真是美不勝收。奧立弗以往的日子都是耗費在齷齪的人群和喧閙的爭吵當中,在這裡他似乎得到了新生。玫瑰和忍冬環繞着別墅的牆垣,常春藤爬滿樹幹,園中百花芬芳。附近有一塊小小的教堂墓地,那裡沒有擠滿高大醜陋的墓碑,全是一些不起眼的墳塋,上面覆蓋着嫩草和綠苔,村裡的老人就長眠在下邊。奧立弗時常在這裡徘徊,有時想起埋葬他母親的荒塚,他就坐下來,偷偷地哭一陣。但是,他一旦抬起眼睛,朝頭上深邃的長空望去,就不再想像她還長眠在黃土之下,雖然也會為她傷心落淚,但並不感到痛苦。
這是一段快活的時光。白晝溫和而又晴朗。夜晚給他們帶來的不是恐懼,也不是擔憂——絲毫沒有對身陷囹圄的憂思,又用不着與壞蛋周旋,只有快樂幸福的念頭。每天早晨,他走進住在小教堂附近的一位白髮老先生家裡,老先生糾正他的讀音,教他寫字,他講話是那樣和氣,又那樣盡心儘力,奧立弗覺得無論怎麼去討他的歡心都不算過分。接下來,他可以跟梅萊太太和露絲小姐一塊兒散散步,聽她們談論書上的東西。要不就緊挨着她們,坐在某個陰涼的地方,聽露絲小姐朗讀,他會這麼聽下去,一直要到天色轉暗,連字母也看不清了才打住。不過,他還得預備自己第二天的功課,在一間望出去就是花園的小房間裡,他埋頭用功,直到黃昏漸漸來臨,到時兩位女士又要出去散步,他總是和她們一道,不管她們講什麼都聽得津津有味。如果她們想要一朵花,而他能攀摘下來,或者忘了什麼東西,他可以去跑一趟的話,他別提有多高興,跑得再快不過了。天黑盡了,回到屋裡,年輕的小姐在鋼琴前邊坐下,彈一支歡樂的曲子,或者用柔和的聲音低聲唱一首姑媽喜愛的老歌。在這樣的時刻,連蠟燭也無需點上,奧立弗坐在窗戶旁邊,聽著美妙的音樂出神。
禮拜日到來了,在這裡過禮拜天和他以往的方式大不一樣。在這一段最快樂的日子裡,禮拜天也和另外幾天一樣快樂。清晨的小教堂,窗外的綠葉颯颯作響,小鳥在外邊鳴囀歌唱,馥郁的空氣鑽進低矮的門廊,這座樸素的建築充滿芳香。窮人們也衣着整潔,跪下祈禱又是那樣虔誠,人們似乎覺得聚集在這裡是一大樂趣,而不是令人生厭的義務。儘管唱詩的聲音可能粗糙一點,但很真誠,而且聽上去(至少是就奧立弗的耳朵而言)比他從前在教堂裡聽到的都更加悅耳。然後,跟平時一樣散散步,走訪許多勤勞人家,看看他們整潔的住所。晚間,奧立弗誦讀《聖經》中的一兩個章節,這是他整個禮拜都在鑽研的。在履行這些義務的時候,他似乎比自己當上了牧師還要自豪,還要高興。
早晨六點鐘,奧立弗就起床了,在田野裡漫遊,從遠遠近近的籬笆上采來一簇簇野花,然後滿載而歸。他精心安排,多方設計,用花束將早餐飯桌裝點得亮麗奪目。他還采來新鮮的千里光;作為梅萊小姐喂鳥的食物,還用來裝飾鳥籠,雅緻的式樣大受讚許,他一直就在本村教會文書的着意教授下學習這門手藝。他把一隻隻鳥兒調弄得羽毛豐亮,伶俐活潑。餘下的時間,村裡常有一些小小的善事用得着他。要不然,在草地上打一場難得的板球。再不然,養花植樹方面總是有事可幹的,同一位師傅也教會了奧立弗伺弄花草(那可是一名專業園藝師),他幹得十分投入,每每幹到露絲小姐出現在面前才住手,她對奧立弗所做的一切總是讚不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