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嗎,費金?」這位可敬的紳士朝老猶太點點頭,說道。「機靈鬼,把這張圍巾摜到我帽子裏邊,剃頭的時候我好知道上哪兒找去,沒錯。你將來會出落成一個年輕有為的江洋大盜,比眼下這個老油子高明得多。」
說著,他把罩衫撩起來,系在腰上,扯過一張椅子放在爐旁,坐了下來,兩腿搭在保溫架上。
「瞅瞅,費金;」他滿腹牢騷地指着長統馬靴說道,「從你知道的那個時候算起,連一滴戴伊馬丁①都沒碰,一次都沒擦過,天啦。喂,你別那樣看著我。不要着急,我不吃飽喝足了,也沒力氣跟你談正經事。拿點吃的來,我們先把三天沒進的貨來個一次補齊。」
①指倫敦有名的戴伊馬丁公司出品的鞋油。狄更斯少年時代在這家公司幹過活。
老猶太打了個手勢,要機靈鬼把能吃的東西都放到桌上去,自己在這個強盜的對面坐下來,等着他開口說話。
從外表上看,托比絲毫也不打算馬上開口。一開始老猶太還沉得住氣,觀察着他的臉色,似乎想從表情上看出他到底帶來了什麼消息,然而毫無效果。托比雖然顯得疲憊不堪,但眉宇之間仍保持着那種一貫的怡然自得的神氣,真是沒得治了,透過油泥污垢、鬍鬚鬢角顯現出來的仍舊是花花公子托比·格拉基特那一副自鳴得意的傻笑。老猶太焦躁地站起來,一邊盯着托比一點一點把食物送進嘴裡,一邊激動難忍在屋裡踱來踱去。這一招也完全不起作用。托比擺足了旁若無人的派頭,一直吃到再也吃不下去,這才吩咐機靈鬼出去,關上門,兌了一杯酒,定了定神,準備發話。
「首先,費金。」托比說道。
「對呀,對呀。」老猶太挪了一下椅子,插嘴說。
格拉基特先生停下來,呷了一口酒,直誇摻水杜松子酒真是好極了,接着又把雙腳蹬在壁爐上,以便使靴子和自己的視線大致處于水平的位置,又若無其事地撿起了話題。
「首先,費金,」這位入室搶劫的老手說道,「比爾怎麼了?」
「啊!」老猶太一聲驚叫,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噯,你該不會是想說——」說話時托比的臉唰地變白了。
「想說!」費金叫喊着,怒不可遏地跺着地面。「他們哪兒去了?賽克斯跟那孩子。他們哪兒去了?到什麼地方去了?」
「買賣搞砸了。」托比有氣無力地說。
「我就知道,」老猶太從衣袋裏扯出一張報紙,指着報紙說。「還有呢?」
「他們開了槍,打中了那孩子。我們倆架着他穿過野地——直端端的,就像烏鴉飛過一樣——翻過籬笆,水溝,他們還在追。媽的。全國的人都醒過來了,狗也在後邊攆。」
「說那個孩子。」
「比爾把他背在背上,跑得飛快,跟一陣風似的。後來我們停下來,把他放在我們中間,他腦袋搭拉著,身上冷冰冰的。那些人眼看著就要追上我們了,人人為自已,誰都不想上絞刑架。我們就散夥了,把小傢伙丟在一個水溝裡,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知道的就這些了。」
費金沒再聽他說下去一只是大吼一聲,雙手扯着頭髮,衝出房間,跑出大門去了。
第二十六章
在這一章裡,一個神秘的角色登場了,還發生了許多與這
部傳記不可分割的事情。
費金老頭一直跑到街角,才開始從托比·格拉基特帶來的消息造成的影響中回過神來。他絲毫也沒有放慢自己異乎尋常的腳步,仍然瘋瘋癲癲地向前跑去。突然,一輛馬車從他身邊疾駛而過,行人見他險些葬身車底都不約而同地大叫起來,他這才嚇得回到人行道上。老猶太儘量繞開繁華街道,躲躲閃閃地溜過一條條小路狹巷,最後來到了斯諾山。到了這裡,他的步子邁得更快了,他毫不拖延,又折進了一條短巷。直到這時,他好像才意識到已經進入了自己的地盤,便又恢復了平日那副懶洋洋的步態,呼吸似乎也比較自由了。
在斯諾山與霍爾本山相交的地方,就是從倫敦老城出來往右邊走,有一條狹窄陰暗的巷子通往紅花山。巷內好幾家骯髒的鋪子裡都擺着一紮紮種類齊全、花色繁多的舊絲手絹,從小偷手裡收購這些東西的商販就住在鋪子裡。千百條手中在窗外的竹釘上晃來晃去,或者在門柱上迎風招展杜威(JohnDewey,
1859—
1952)美國哲學家、社會學,貨架上也放滿了手巾。這裡雖說和菲爾衚衕一樣狹窄閉塞,卻也有自己的理髮店、咖啡館、啤酒店和賣煎魚的小店。這是一個自成體系的商業區,小偷小摸的銷臓市場。從清晨到黃昏來臨,都有一些沉默寡言的商販在這一帶逛游,他們在黑黝黝的後廂房裡洽談生意,離去時也和來的時候一樣神秘莫測。在這裡,裁縫、鞋匠、收破爛的都把各自的貨物擺出來,這對小偷來說無異於廣告牌。污穢的地窖裡囤積着廢舊鐵器、骨製品、成堆的毛麻織品的邊角零料,散髮着霉臭味,正在生鏽腐爛。
費金老頭兒正是拐進了這個地方。他跟衚衕裡那些面黃肌瘦的住戶十分熟識,走過去的時候,好些正在店舖門口做買賣的人都親熱地向他點頭致意,他也同樣點頭回禮,只此而已,沒有多的話。他一直走到這條衚衕的盡頭才停住腳步,跟一個身材瘦小的店家打招呼,那人硬擠在一把兒童座椅裡,正坐在店門日抽菸鬥。
「噯,只要一看到你,費金先生,瞎子也能開眼。」這位可敬的買賣人說著,對老猶太向自己請安表示感謝。
「這一帶也太熱了點,萊渥裡。」費金揚起眉毛,雙手交叉搭在胳臂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