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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述這位教區幹事的話——這需要二十來分鐘——不免倒人胃口,但大意和實質是說,奧立弗是個棄兒,生身父母都很低賤,而且品性惡劣。打出生以來,他表現出的只有出爾反爾,恩將仇報,心腸歹毒,此外沒有任何好一點的品質。在出生地,因對一位無辜少年進行殘暴而怯懦的攻擊,晚間由主人家中出逃,從而結束了那一段簡短的經歷。為了證實自己的確不是冒名頂替,邦布爾先生把隨身帶來的幾份檔案攤在桌上,自己又交叉起雙臂,聽憑布朗羅先生過目。
「一切看來都是真的,」布朗羅先生看罷檔案,痛心地說道,「對於你提供的情況,五個畿尼不算豐厚,可如果對孩子有好處,我非常願意付你三倍于此的報酬。」
假如在這次造訪中,邦布爾先生早一些得知這一消息的話,他完全可能會給奧立弗的簡歷染上一種截然不同的色彩,但是,現在為時已晚,他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把五個畿尼放進錢袋,告退了。
布朗羅先生在屋子裡踱來踱去,走了好一會兒,教區幹事講的事情顯然攪得他心緒不寧,連格林維格先生也只得捺住性子,以免火上澆油。
布朗羅光生終於停了下來,狠命地搖鈴。
「貝德溫太太,」女管家剛露面,布朗羅先生就說道,「那個孩子,奧立弗,他是個騙子。」
「不會的,先生,這不可能。」老太太堅信不疑。
「我說他是,」老紳士反駁道,「你那個不可能是什麼意思?我們剛聽人家把他出生以來的情況詳詳細細講了一遍,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個十足的小壞蛋。」
「反正我不信,先生,」老太太毫不退讓,「決不信。」
「你們這些老太太就是什麼也不信,只信江湖郎中和胡編的小說,」格林維格先生怒吼起來,「我早就知道了。你幹嗎一開始不接受我的忠告?如果他沒患過熱症的話,你恐怕就會接受了,是不是,呢?他怪可憐的,不是嗎?可憐?呸!」格林維格先生說著撥了一下火,動作很俏皮。
「他是個好孩子,知道好歹,又斯文聽話,先生,」貝德溫太太憤憤不平地抗議道,「小孩子怎麼樣我心裡有數,先生,這些事我有四十年的經驗了,誰要是不能誇這個日,就別說他們長啊短的,我的意思就是這樣。」
這是對至今還是單身的格林維格先生的沉重一擊。一見那位紳士只是微微一笑,沒別的反應,老太太把頭往上一抬,拂了拂圍裙,正打算再理論一番,卻叫布朗羅先生止住了。
「靜一靜。」布朗羅先生裝出一副他自己絲毫也沒覺察到的怒容,說道。「永遠別再跟我提到那孩子的名字。我打鈴就是要告訴你這一點。永遠,絶不可以用任何藉口提到他,你當心一點。你可以出去了,貝德溫太太,記住。我是十分認真的。」
那天夜裡,布朗羅先生家裡有好幾顆心充滿憂傷。
一想起自己那些好心的朋友,奧立弗的心頓時沉了下去。幸好他無從得知他們所聽說的事,否則,他的一顆心也許已經碎了。
第十八章
時過境遷,奧立弗在那一班良師益友之中如何度日。
第二天中午時分,機靈鬼和貝茲少爺外出幹他們的老本行去了,費金先生藉此機會向奧立弗發表了長篇演說,痛斥忘恩負義的滔天罪行。他清楚地表明,奧立弗的罪過非同小可,居然忍心拋下一幫時時記掛着他的朋友,再者說,大家惹來那麼多的麻煩,花了那麼大本錢,才把他找回來,他還一心想逃走。費金先生着重強調了他收留、厚待奧立弗這件事,當時如果沒有他及時伸出援手,奧立弗可能已經餓死了。他講述了某個小伙子的淒慘動人的經歷,他出於惻隱之心,在類似的情形之下幫助了那個小伙子,可事實證明小伙子辜負了自己的信賴,妄圖向警方通風報信,有天早晨,在「老城」①不幸被絞死。費金先生毫不諱言,自己與這起慘案有關,但卻聲淚俱下地悲嘆說,由於前邊談到的那個年輕人執迷不悟、背信棄義的行為,旁人不得不向巡迴刑事法庭舉報,將他作為犧牲品——即便提供的並不都是真憑實據——為了他(費金先生)和不多幾個密友的安全,這是勢在必行的。費金先生描繪了一副令人相當厭惡的畫面,說明絞刑具有種種難受之處,以此作為演說的結尾。他彬彬有禮、充滿友情地表達了無數殷切的希望,除非迫不得已,他決不願意讓奧立弗遭受這種令人不愉快的處置。
①倫敦中央刑事法庭。
小奧立弗聽著老猶太的一席話,隱隱約約聽出了其中流露的陰險狠毒的威脅,他的血涼了下來。他已經有了體驗,當無辜與有罪偶然交織在一起的時候,連司法當局也很可能將其混為一談。對於如何除掉知道得太多或者是過分藏不住話的傢伙,老猶太早有深謀老算,這類計劃他的確已經不止一次設計並且實施過了。奧立弗想起了這位紳士和賽克斯先生之間爭吵的緣由,似乎就與以往的某一樁類似的陰謀有關。他怯生生地抬起頭來,不想卻碰上了老猶太鋭利的目光,他意識到,這位謹慎的老紳士對自己蒼白的面孔和索索發抖的四肢既不是視而不見,也不是毫無興趣。老猶太令人作嘔地微微一笑,在奧立弗頭上拍了拍,說只要他自己不吵不閙,專心做事,他們照舊可以成為非常要好的朋友。說罷,他戴上帽子,裹了一件綴有補丁的大衣,隨手鎖上房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