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小紳士只是滑稽地衝着他咧嘴一笑,算是招呼了,便轉過身,囑咐來客跟着自己走下樓梯。他們穿過一間空蕩蕩的廚房,來到一個滿是泥土味的房間跟前,這間屋子像是建在房後小院裡的。門開了,一陣喧閙的笑聲迎面撲來。
「哦,笑死我了,笑死我了。」查理·貝茲少爺嚷着說,原來笑聲是從他的肺裡發出來的。「他在這兒哩。哦,哭啊,他在這兒。呢,費金,你瞧他,費金,你好好看看。笑死我了,這遊戲多好玩,笑死我了。拉我一把,那誰,乾脆讓我笑個夠。」
這股子高興勁兒來勢迅猛,貝茲少爺一下子倒在地上,樂不可支地又蹬又踢,折騰了五分鐘。接着他跳起來,從機靈鬼手中奪過那根破木棍,走上前去,繞着奧立弗看了又看。這功夫老猶太摘下睡帽,對著手足無措的奧立弗連連打躬,身子彎得低低的。機靈鬼性情一向相當陰沉,很少跟着起鬨,如果這種找樂對事情有妨礙的話,他這時毫不含糊地把奧立弗的衣袋搜刮了一遍。
「瞧他這身打扮,費金。」查理說道,把燈移近奧立弗的新外套,險些兒把它燒着了。「瞧這一身。頭等的料子,裁得也派吼叫。喔,我的天,太棒啦。還有書呢,沒的說,整個是一紳士,費金。」
「看到你這樣光鮮真叫人高興,我親愛的,」老猶太佯裝謙恭地點了點頭,「機靈鬼會另外給你一套衣裳,我親愛的,省得你把禮拜天穿的弄髒了。你要來幹嗎不寫信跟我們說一聲,親愛的?我們也好弄點什麼熱乎的當晚飯啊。」
一聽這話,貝茲少爺又大笑起來,他笑得那樣響,費金心裡一下子輕鬆了,連機靈鬼也微微一笑。不過,既然這當兒機靈鬼已經把那張五鎊的鈔票搜了出來,引起他興緻來的是費金的俏皮話還是他自己的這一發現,可就難說了。
「喂。那是什麼?」老猶太剛一把子過那張鈔票,賽克斯便上前問道,「那是我的,費金。」
「不,不,我親愛的,」老猶太說,「是我的,比爾,我的,那些書歸你。」
「不是我的才怪呢。」比爾·賽克斯說道,一邊神色果斷地戴上帽子。「我跟南希兩人的,告訴你,我會把這孩子送回去的。」。
老猶太嚇了一跳,奧立弗也嚇了一跳,然而卻是出自完全不同的原因,因為他還以為只要把自己送回去,爭吵就真的結束了。
「喂。交出來,你交不交?」賽克斯說。
「這不公平,比爾,太不公平了,是嗎,南希?」老猶太提出。
「什麼公平不公平,」賽克斯反駁道,「拿過來,我告訴你。你以為我和南希賠上我們的寶貴時間,除了噹噹探子,把從你手心裡溜掉的小孩子抓回來,就沒有別的事幹了?你給我拿過來,你這個老不死的,就剩一把骨頭了,還那麼貪心,你給我拿過來。」
隨着這一番溫和的規勸,賽克斯先生把鈔票從老猶太指頭縫裡搶過去,冷冷地劈面看了一眼老頭兒,把鈔票折小,紮在圍巾裡。
「這是我們應得的酬勞,」賽克斯說,「連一半兒都不夠呢。你要是喜歡看書,把書留下好了,如果不喜歡,賣掉也行。」
「書還真不賴呢,」查理·貝茲做出各種鬼臉,裝出正在讀其中一本書的樣子。「寫得真不錯,奧立弗,你說呢?」一見奧立弗垂頭喪氣,眼睛盯着這些折磨他的人,生來就富有幽默感的貝茲少爺又一次發出狂笑,比一開始還要來得猛。
「書是那位老先生的,」奧立弗絞着雙手說道,「就是那位慈祥的好心老先生,我得了熱症,差點死了,他把我帶到他家裡,照看我,求求你們,把書送回去,把書和錢都還給他,你們要我一輩子留在這兒都行,可是求求你們把東西送回去。他會以為是我偷走了,還有那位老太太——他們對我那樣好,也會以為是我偷的,啊,可憐可憐我,把書和錢送回去吧。」
奧立弗痛不欲生,說完這番話,隨即跪倒在費金的腳邊,雙手合在一起拚命哀求。
「這孩子有點道理。」費金偷偷地扭頭看了一眼,兩道濃眉緊緊地擰成了一個結,說道。「你是對的,奧立弗,有道理,他們會認為是你偷走了這些東西。哈哈!」老猶太搓了搓手,嘻嘻直笑。「就算讓我們來挑選時機,也不可能這麼巧。」
「當然不可能嘍,」賽克斯回答,「我一眼看見他打克拉肯韋爾走過來,胳臂下夾着些書,我心裡就有底了,真是再好不過了。他們都是些菩薩心腸,只會唱讚美詩,要不壓根兒就不會收留他。他們往後一個字也不會提到他了,省得還要去報案,弄不好會把他給關起來。他現在沒事了。」
在這些話由他們口中說出來的功夫,奧立弗時而看看這個,時而又望望那個,彷彿墜入了雲裡霧裡,對發生的事全都茫然不解似的。賽克斯剛一住嘴,他卻猛然跳起來,一邊不顧一切地衝出門去,一邊尖聲呼喊救命,這所空空如也的舊房子頓時連屋頂都轟鳴起來。
「比爾,把狗喚住。」費金和他的兩個弟子追了出來,南希高聲叫着跑到門邊,把門關上了。「把狗喚回來,它會把那孩子撕成碎片的。」
「活該。」賽克斯吆喝着,奮力想掙脫姑娘的手。「靠邊站着吧你,要不我可要把你腦袋在牆上撞個粉碎。」
「我不在乎,比爾,我不在乎,」南希姑娘口裡高聲喊叫着,不顧一切地跟那傢伙扭打起來。「我決不讓孩子被狗咬死,除非你先殺了我。」
「咬死他。」賽克斯牙齒咬得格格直響。「你再不放手,我可真要那麼幹了。」
這強盜一把將姑娘甩到房間對面,就在這時,老猶太同兩個徒弟架着奧立弗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