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像是命中注定似的,就在這功夫,貝德溫太太送進來一小包書,這是布朗羅先生當天早晨從那位已經在這部傳記中露過面的書攤掌柜那裡買的,她把書放在桌子上,便準備離開房間。
「叫那送書的孩子等一下,貝德溫太太。」布朗羅先生說,「有東西要他帶回去。」
「先生,他已經走了。」貝德溫太太答道。
「把他叫回來,」布朗羅先生說,「這人也真是的,他本身就不富裕,這些書都還沒付錢呢。還有幾本書也要送回去。」
大門打開了,奧立弗和女仆分兩路追了出去,貝德溫太太站在台階上,高聲呼喚着送書來的孩子,然而連人影也沒見到一個。奧立弗和女仆氣喘吁吁地回來了,回報說不知道他跑到哪兒去了。
「嘖嘖,太遺憾了,」布朗羅先生多有感觸,「這些書今天晚上能送回去就好了。」
「叫奧立弗去送,」格林維格先生臉上掛着諷刺的微笑,說道,「你心中有數,他會平安送到的。」
「是啊,先生,如果您同意的話,就讓我去吧,」奧立弗請求道,「先生,我一路跑着去。」
布朗羅先生正要開口,說奧立弗在這種情形下無論如何是不宜外出的,格林維格先生發出一聲飽含惡意的咳嗽,迫使他決定讓奧立弗跑一趟,由他迅速辦完這檔子事,自己就可以向格林維格先生證明,他的種種猜疑是不公正的——最低限度在這一點上——而且是立刻證明。
「你應該去,我親愛的,」老紳士說道,「書在我桌子旁邊的一把椅子上,去拿下來。」
奧立弗見自己能派上用場,感到很高興。他胳臂下夾着幾本書匆匆走下樓來,帽子拿在手裡,聽候吩咐。
「你就說,」布朗羅先生目不轉睛地盯着格林維格先生,「你是來還這些書的,並且把我欠他的四鎊十先令交給他。這是一張五鎊的鈔票,你得把找的十個先令帶回來。」
「要不了十分鐘我就回來,先生。」奧立弗急不可待地說,他把那張鈔票放進夾克口袋,扣上扣子,小心翼翼地把那幾本書夾在胳膊下邊,恭恭敬敬鞠了一躬,離開房間。貝德溫太太隨着他走到大門口,給了他不少囑咐,最近的路怎麼走啦,書攤老闆的姓名啦,街道名稱啦,奧立弗說他一切都清楚了。老太太又添上了許多訓誡,路上要當心,彆著涼,這才准許他離去。
「看在他漂亮小臉蛋的分上,可別出事啊。」老太大目送他走到門外。「不管怎麼說,我真不放心讓他走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去。」
這時,奧立弗高高興興地扭頭看了一眼,轉過街角之前他點了點頭,老太太笑吟吟地還了個禮,便關上大門,回自己房間去了。
「我看,最多二十分鐘他就會回來,」布朗羅先生一邊說,一邊把表掏出來,放在桌子上。「到那個時候,天也快黑了。」
「噢,你真以為他會回來,是不是?」格林維格先生問。
「你不這樣看?」布朗羅先生微笑着反問道。
存心閙彆扭的勁頭在格林維格先生的胸中本來就難以按捺,看到朋友那副滿有把握的笑容,他更來勁了。
「是的,」他用拳頭捶了一下桌子,說道,「我不這樣看,這孩子穿了一身新衣服,胳膊下邊夾了一摞值錢的書,兜裡又裝着一張五鎊的鈔票。他會去投奔他那班盜賊老朋友的,反過來笑話你。先生,要是那孩子回到這房子裡來了,我就把自己腦袋吃下去。」
說罷這番話,他把椅子往桌旁拉了拉。兩個朋友一言不發坐在那裡,各自懷着心事,表放在他倆之間。
為了舉例說明我們對自身作出的判斷有多麼看重,作出一些極為魯莽輕率的結論時又是多麼自負,有一點很值得注意,那就是,儘管格林維格先生絶對不是心術不正的壞蛋,看著自己尊敬的朋友上當受騙,他會真心誠意地感到難過,但是在這一時刻,他卻由衷而強烈地希望奧立弗不要回來。
天色已經很暗,連表上的數字也几乎辨認不出來了。兩位老先生依然默不作聲地坐在那兒,表放在他倆中間。
第十五章
表一表快活的老猶太和南希小姐是何等寵愛奧立弗·退斯特。
在小紅花山最骯髒的地段,有一家下等酒館,酒館的店堂十分昏暗,這裡冬天從早到晚點着一盞閃閃爍爍的煤氣燈,就是在夏天,也沒有一絲陽光照進這個陰森幽暗的巢穴。這家酒館裡坐著一個正在獨斟獨酌的漢子。他穿一身平絨外套,淡褐色馬褲,半長統靴帶套襪,守着面前的一個白錫小酒壺和一隻小玻璃杯,渾身散髮出濃烈的酒味。儘管燈光十分昏暗,一個有經驗的警探還是會毫不遲疑地認出這就是威廉·賽克斯先生。一隻白毛紅眼狗伏在他的腳下,時而抬起頭來,兩隻眼睛同時向主人眨巴眨巴,時而又舔舔嘴角上一條新的大口子,那顯然是最近一次衝突落下的。
「放老實點,你這狗東西!別出聲!」賽克斯先生突然打破了沉默。不知是因為這樣專注的思索卻被狗的眼光打亂了呢,還是因情緒受到思維的推動,需要衝着一頭無辜的畜生踢一腳,以便安神靜氣,這個問題還有待討論。不管原因何在,結果是狗同時挨了一腳和一句臭罵。
狗對於主人的打罵一般不會動輒予以報復,可賽克斯先生的狗卻跟它的當家人一樣生性暴躁,在這一時刻,或許是由於感到受了莫大的侮辱吧,它也沒費什麼事可知論主張世界可以認識的哲學學說。唯物主義者和徹,一口便咬住了一隻半長統靴,使勁搖了搖,便嗷嗷叫着縮回到一條長凳下邊,正好躲過了賽克斯先生兜頭砸過來的白錫酒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