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人什麼?在虐待這些孩子嗎,你這個貪得無厭,貪——心——不——足的老守財奴?」漢子大大咧咧地坐了下來。「我真納悶,他們怎麼沒有殺了你。我要是他們,準會于掉你。我要是你徒弟的話,早這麼做了,嗯——不,宰了以後你就賣不出去了,你還就值當一件醜不可耐的古董,裝在玻璃瓶裡,就是他們恐怕吹不出這麼大的瓶子。」
「噓,噓!賽克斯先生,」老猶太渾身直哆嗦,說道,「不要說那麼大聲。」
「什麼先生不先生的,」那惡棍回答,「你來這一手,從來就沒安過好心。你知道我名字,只管叫我的名字。時候一到,我不會丟人現眼的。」
「好了,好了,那——比爾·賽克斯,」費金低聲下氣地說,「你好像不太高興,比爾。」
「很可能,」賽克斯回答,「我看你也不怎麼舒坦,除非你不把到處亂摔白錫鍋當回事,就跟你胡說——」
「你瘋了嗎?」費金扯了一把賽克斯的衣袖,指了指那兩個少年。
賽克斯先生打住話頭,在右耳下邊做了一個打結的動作,頭一偏倒在右邊肩膀上——老猶太對這類啞劇顯然心領神會。接下來,賽克斯照着幫口裡的說法,要了一杯酒。他的話裡這類玩意兒多的是,如果一一記錄下來,恐怕誰也看不懂。
「你可留神,別往裏邊下毒。」賽克斯先生說著,把帽子放在桌上。
這話是說著玩的,可說話人如果看見老猶太咬着慘白的嘴唇朝櫃櫥轉過身去時那邪惡的一瞥,大概會想到這一警告並非純屬多餘,或者說,希望對釀酒師傅的絶活略加改進的這種想法(措詞且不論)在老紳士的樂天派心懷中並不是一點也沒有。
兩三杯燒酒下肚,賽克斯先生親自對二位小紳士做了一番垂詢,這一善舉引起一番談話,談話間奧立弗被捕的起因與經過都給詳詳細細講了出來,順便也作了若干修改加工,機靈鬼認為在這種場合進行一些修改是很有必要的。
「我擔心,」費金說道,「他會講出一些事,把我們也搭進去。」
「很有可能,」賽克斯惡狠狠地咧嘴笑了笑。「你倒霉了,費金。」
「你瞧,我是有些擔心,」老猶太彷彿對這一番打岔毫不在意似的,說話時眼睛緊緊盯着對方。「我擔心的是,如果那場把戲牽連上我們,事兒可就閙大了,況且這檔子事對你比對我更為不妙,我親愛的。」
賽克斯身子一震,朝費金轉過身來。可老紳士只是把肩膀聳得快碰着耳朵了,兩眼出神地盯着對面牆壁。
話頭中斷了好一會兒,這可敬的一夥中的每一名成員似乎都各自陷入了沉思。連那只狗也不例外,它多少有些狠巴巴地舔了舔嘴唇,像是正在盤算,到了外邊怎麼著也要一口咬住在街上遇見的第一位先生或者女士的腳脖子。
「得有人到局子裡去打聽打聽。」賽克斯先生的嗓門比進門以後低了許多。
費金點點頭,表示贊成。
「只要他沒有招供,給判了刑,在他出來之前就不用犯愁,」賽克斯先生說道,「到時候可得看住了。你一定要想辦法把他抓在手心裡。」
老猶太又點了一下頭。
一點不假,這一行動方案顯然十分周密。不幸的是,採納起來卻存在着一個極大的障礙。那就是,碰巧機靈鬼、查理·貝茲,還有費金和威廉·賽克斯先生,個個都對靠近警察局抱有一種強烈的、根深蒂固的反感,不管是有什麼理由或者藉口都不想去。
他們就這樣坐著,面面相覷,這種心中沒底的情況肯定是最令人不愉快的了,很難猜測他們到底要坐多久。不過,倒也無需作此推測了,因為奧立弗以前見過一次的那兩位小姐這時飄然蒞臨,談話頓時再度活躍起來。
「來得真巧。」費金說話了,「蓓特會去的,是不是啊,我親愛的?」
「去哪兒?」蓓特小姐問。
「到局子裡跑一趟,我親愛的。」猶太人誘戲道。
應該為這位小姐說句公道話,她並沒有直截了當承認自己不想去,只是表達了一個熱切而強烈的願望:要去的話,她寧可「挨雷劈」,用一個客氣而又巧妙的適詞,避開了正面回答。據此看來,這位小姐天生具有良好的教養,不忍心叫一位人類同胞蒙受斷然拒絶、當面開銷的痛苦。
費金的臉色沉了下來,視線離開了這位身穿絳色長大衣、綠色靴子,頭上夾着黃色捲髮紙的小姐,她雖然說不上雍容華貴,倒也打扮得花枝招展。費金轉向另一位姑娘。
「南希,親愛的,」費金用哄小孩的口氣說,「你說怎麼樣呢?」”
「我說這辦法行不通。試都不用試,費金。」南希回答。
「你這是什麼意思?」賽克斯先生板着面孔,眼睛往上一抬。
「我就是這個意思,比爾。」小姐不緊不慢地說。
「唔,你恰好是最合適的人,」賽克斯先生解釋說,「這附近沒有一個人知道你的底細。」
「我也並不希罕他們知道,」南希仍舊十分泰然。「比爾,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會去的,費金。」賽克斯說道。
「不,費金,她不去。」南希說道。
「噢,她會去的,費金。」賽克斯說。
賽克斯先生終歸說中了。經過輪番的恐嚇哄騙,發誓許願,這位小姐最後還是屈服了,接受了任務。說實話,她的考慮跟她那位好朋友不一樣,因為她最近剛從雖說遠一些但卻相當體面的拉特克里佛郊區轉移到菲爾衚衕附近,她才不擔心叫自己那些數不清的熟人認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