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死我了,」查理說,「笑死我了。你想想,他沒命地跑,一閃就轉過街角去了,再一下撞到電線杆子上,爬起來又跑,活像他跟電線杆一樣也是用鐵做的,可我呢,抹嘴兒插在口袋裏,大喊大叫地在後邊追他——呃,我的媽唷。」貝茲少爺的想像力十分生動,將剛纔的場景稍許有些過火地展現了出來。說到這兒,他又在台階上打起滾來,笑得比先前更歡了。
「費金會怎麼說?」機靈鬼趁夥伴又一次停下來喘氣時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
「怎麼說?」查理·貝茲重複道。
「是啊,怎麼說?」機靈鬼說。
「嗨,他能怎麼說?」查理見機靈鬼全然不是說著玩的,滿心歡喜頓時化為烏有。「他能怎麼說?」
達金斯先生管自吹了一會兒口哨,跟着把帽子摘下來,搔了搔頭,腦袋接連點了三下。
「你是什麼意思?」查理說道。
「吐嚕羅嚕,臘肉燒菠菜,他又不是青蛙。」機靈鬼聰明的臉上掛着一絲淡淡的嘲笑,說道。
這就算解釋,然而並不令人滿意。貝茲少爺也有這種感覺,便又問了一句:「你是什麼意思?」
機靈鬼沒有回答,只是重新戴上帽子,把拖着長尾巴的外套下襬拉起來塞在腋下,用舌頭頂了頂腮幫子,擺出一副親昵而又意味深長的神氣,用手在鼻樑上拍了五六下,向後一轉,拐進一條衚衕,貝茲少爺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
上述這番對話進行之後不過幾分鐘,那位快活老紳士聽到樓梯上響起一陣嘎嘎作響的腳步聲,不由得一驚,此刻他正坐在壁爐旁,左手拿着一條幹香腸和一小片麵包,右手握一把小刀,壁爐的三角鐵架上擱着一隻白錫鍋。他回過頭來,蒼白的臉上露出一道猙獰的笑容,一雙眼睛從棕紅色的濃眉底下灼灼地往外看去。他把耳朵側向門口,專注地諦聽著。
「嗨,怎麼回事?」老猶太的臉色變了,喃喃地說,「只回來兩個?還有一個哪兒去了?他們出不了事的,聽聽。」
腳步聲越來越近,到樓梯口了。房門緩緩地推開,機靈鬼與查理·貝茲走了進來,又隨手把門關上了。
第十三章
向聰明的讀者介紹幾位新相識,捎帶著敘述一下他
們的各種與這部傳記有關的趣事。
「奧立弗哪兒去了?」猶太人殺氣騰騰地站了起來,說道,「那小子在哪兒?」
兩個小扒手獃獃地望着自己的師傅,似乎被他的火氣嚇了一跳,彼此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沒有回答。
「那孩子怎麼啦?」費金一邊死死揪住機靈鬼的衣領,一邊用可怕的詛咒恐嚇他。「說啊,不然我掐死你。」
費金先生的神氣全然不像是在開玩笑,查理·貝茲一向認為不管出現什麼情況,明哲保身都是上策,估計第二個被掐死的肯定就是自己了,他立刻跪倒在地,發出一陣響亮的、綿延不絶的嚎叫——既像是發了瘋的公牛叫,又像傳聲筒裡的說話聲。
「你說不說?」費金暴跳如雷,狠命地搖拽着機靈鬼,那件寬寬大大的外套居然沒把他人整個抖出來,真是不可思議。
「唷,他給逮住了,就這麼回事,」機靈鬼沮喪地說,「喂,你放手啊,你放不放?」機靈鬼晃了一下,一使勁掙脫了身子,將肥大的外套留在了費金手裡。機靈鬼猛地抓起烤麵包的叉子,照着這位快活老紳士的背心就是一下,這一下要是叉中了的話,管保叫他損失不少樂子,決不是輕而易舉就能恢復過來的。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費金往後一閃便躲開了,真叫人猜不透,他表面上衰老不堪,這一進一退之間卻十分敏捷。他抓起白錫鍋,準備衝著敵方頭上砸過去。就在這時候,查理·貝茲發出一聲恐怖萬分的嚎叫,岔開了他的注意力,他突然改變了目標,把鍋子照准那一位小紳士摔去。
「嗬,風風火火的,還真來勁哩。」一個低沉的嗓音忿忿不平地說,「是誰把啤酒往我身上亂潑?幸好砸在我身上的是啤酒,不是那口鍋,不然我可得找誰算賬了。我就知道,除了一個無法無天、坐地分臓的混賬猶太上老財,恐怕誰也破費不起,抓起飲料亂設,大不了也就是潑水——那也得每個季度騙自來水公司一回。費金,到底是怎麼回事?媽的,如果我圍脖兒上沾的不是啤酒的話,哼哼。進來呀,你這個鬼頭鬼腦的雜種,還不肯進來,總不成還替你家主人害臊。進來!」
發這一通牢騷的是一個年約三十五六歲,長得壯壯實實的漢子。此人穿一件黑色平絨外套,淡褐色馬褲髒兮兮的,半長統靴,鉛灰色套襪裡裹着兩條粗腿,腿肚上肌肉鼓得高高的——這兩條腿,又是這樣一副裝束,看上去總讓人覺得是一件尚未完工的半成品,單缺一副腳鐐作為裝飾。他戴着一頂灰色帽子,脖子上裹了一條齷齪的藍白花圍巾,一邊說話,一邊用長長的、已經磨破的圍巾角擦去臉上的啤酒。啤酒擦掉了,一張獃板的寬臉膛露了出來,鬍子已經三天沒刮,兩隻陰沉的眼睛,有一隻眼睛周圍什麼顏色都有,那是最近挨了一擊留下的。
「進來,你聽見了沒有?」這位引人注目的煞神咆哮起來。
一隻毛蓬蓬的白狗躲躲閃閃地跑進來,臉上帶著二十來處傷痕裂口。
「你先前幹嗎不進來?」那漢子說道,「你也太驕傲了,當着大家連我都不認了,是不是啊?躺下吧。」
這道命令伴隨着一腳,把那畜生打發到了屋子的另一頭。然而,狗顯然已經習以為常,它悄無聲息地蜷在角落裡,沒發出一點響動,一雙賊眼一分鐘約莫眨巴了二十次,看樣子正在考察這間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