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這孩子準出了什麼事。」老人說道。
「邦布爾先生!邦布爾先生!」諾亞喊了起來,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聲音又響亮又激動,不光是一下就鑽進了邦布爾本人的耳朵裡——真巧,他就在附近——還嚇得他連三角帽也沒顧得上戴勸學《荀子》篇名。認為人的知識、才能是“善假於,便衝進了院子——這可是一種稀罕而又值得注意的情形,證明哪怕是一名教區幹事,在某種突如其來的強力刺激下,也會有一時半會顯得張皇失措,並且忘記個人的尊嚴。
「喔,先生,邦布爾先生。」諾亞說道,「奧立弗,先生——奧立弗他——」
「什麼?什麼?」邦布爾先生迫不及待地插了進來,他那金屬一般的的眼睛裡閃過一道歡樂的光彩。「他該沒有逃走吧?諾亞,他沒溜掉吧,是不是?」
「不,先生,不,溜是沒溜,但他發瘋了。」諾亞答道問題與主義五四時期中國思想史上的一場論爭。李大釗,「先生,他想殺死我,接着又想殺夏洛蒂,再往下,就是老闆娘了。喔!痛死我啦!這有多痛,您瞧瞧。」說到這裡,諾亞把身子扭來絞去,做出各種各樣的姿勢,跟鰻魚似的,好讓部布爾先生明白,奧立弗·退斯特的血腥暴行造成他嚴重的內傷,此刻正忍受着最最劇烈的疼痛。
諾亞眼看邦布爾先生完全被自己報導的消息嚇獃了,便大叫他被打得遍體鱗傷,聲音比剛纔大了十倍,更增強了原有的效果。他又看見一位身穿白背心的紳士正從院子裡走過,料定自己輕而易舉就可以把這位紳士吸引過來,並激起他的義憤。他的哀歌唱得越發淒慘了。
這位紳士的注意力果真很快就被吸引住了,他剛走了三步,便怒氣沖沖地轉過身,問那個小雜種在嚎什麼,邦布爾先生幹嗎不給他點顏色瞧瞧,那樣一來倒是很可能使這一連串嚎哭弄假成真。
「先生,這是一個可憐巴巴的免費學校的學生,」邦布爾先生回答,「他差一點慘遭殺害——先生,只差一點點——就被小退斯特殺死了。」
「真有這事?」白背心紳士驟然停住腳步,大聲說道,「我早就知道了。從一開始我就覺察到一種奇怪的預兆,那個厚顏無恥的小野人遲早會被絞死。」
「先生,他還想殺掉家裡的女傭呢。」邦布爾先生面如死灰地說。
「再加上老闆娘。」克雷波爾先生插了一句嘴。
「諾亞,你好像說還有老闆,是嗎?」邦布爾先生添上了一句。
「不,老闆出門去了,要不然他沒準已經把他給殺了,」諾亞回答,「他說過想這麼幹。」
「啊?竟然說他想這麼幹,是不是,我的孩子?」白背心紳士問。
「是的,先生。」諾亞答道,「先生,老闆娘想問一聲,邦布爾先生能不能勻出時間馬上去一趟,抽他一頓——因為老闆不在家。」
「當然可以,我的孩子,當然可以,」白背心紳士親切地微笑起來,在個子比自己還高出三英吋左右的諾亞頭上拍了拍,「你是一個乖孩子——一個非常乖的孩子。這個便士是給你的。邦布爾,你這就帶上你的藤杖到蘇爾伯雷家去,你就看著辦好了,邦布爾,別輕饒了他。」
「哦,我不會輕饒了他,您放心。」幹事一邊回答,一邊整理着纏在藤杖末梢上的蠟帶,這根藤杖是教區專門用來執行鞭刑的。
「也叫蘇爾伯雷別放過他。不給他弄上點傷瘢和鞭痕制服不了他。」白背心紳士說。
「我記住了,先生。」幹事答道。這功夫,邦布爾先生已經戴上了三角帽,藤杖也整理好了,這兩樣東西的主人感到很滿意,這才與諾亞·克雷波爾一起,直奔蘇爾伯雷的棺材鋪而來。
在這一邊,局勢仍不見好轉。蘇爾伯雷現在還沒回來,奧立弗一個勁地踢着地窖的門,鋭氣絲毫未減。既然蘇爾伯雷太太和夏洛蒂把凶殘的奧立弗說得那麼可怕,邦布爾先生認為還是先談判一番,再開門進去為妙。他在外邊照着門踢了一腳,以此作為開場白,然後把嘴湊到鎖眼上,用深沉而又頗有份量的聲音叫了一聲:
「奧立弗!」
「開門,讓我出去!」奧立弗在裏邊回答。
「奧立弗,你聽出聲音來沒有?」邦布爾先生說。
「聽出來了。」
「先生,你就不怕嗎?我講話的時候,難道你連哆嗦都沒打一個,先生?」邦布爾先生問。
「不怕!」奧立弗毅然答道。
答話與邦布爾先生所預期的以及他素來得到的相差太大了,他嚇了一大跳。他從鎖眼跟前退回去,挺了挺身子,驚愕地依次看了看站在旁邊的三個人,沒有吱聲。
「噢,邦布爾先生,您知道,他準是發瘋了,」蘇爾伯雷太太說道,「沒有哪個孩子敢這樣跟您說話,連一半也不敢。」
「夫人,這不是發瘋,」邦布爾沉思了半晌,答道,「是肉。」
「什麼?」蘇爾伯雷太太大叫一聲。
「是肉,夫人,是肉的問題,」邦布爾一本正經地回答,「夫人,你們把他喂得太飽啦,在他身上培養了一種虛假的血氣和靈魂,夫人,這和他的身份極不相稱。理事們,蘇爾伯雷太太,都是些注重實際的哲學家,他們會告訴你的。貧民們要血氣或者是靈魂來幹什麼?讓他們的肉體活着已經綽綽有餘了。要是你們讓他盡吃麥片粥的話,這種事情絶不會發生。」
「天啦,天啦!」蘇爾伯雷太太失聲叫了起來,一雙眼睛虔誠地仰望着廚房的天花板。「好心好意反得了這麼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