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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墓倒不是什麼難事,墓穴裝得滿滿的,棺材最上面離地面只有幾英呎。掘墓人把泥土鏟進去,用腳隨便跺了幾下,扛起鐵鏟就走,後邊跟着那群孩子,他們嘰嘰喳喳地抱怨着這遊戲結束得也太快了。
「吱吱,夥計,」邦布爾在那個鰥夫背上拍了拍,說道,「他們要關墓地了。」
那男子自打來了以後就一直佇立在墓穴旁邊,沒有挪過地方,這時,他猛地一愣,抬起頭,目不轉睛地打量着和自己打招呼的這個人,朝前走了幾步,便昏倒在地。那個瘋瘋癲癲的老太婆對失去斗篷深感痛惜(斗篷已由棺材店老闆收回),無暇顧及到他。於是大家往他身上潑了一罐冷水。等他醒過來,送他平平安安走出教堂墓地,這才鎖上大門,各自散去。
「喂,奧立弗,」在回去的路上,蘇爾伯雷老闆問道,「你喜歡不喜歡這一行?」
「還好,先生,謝謝你,」奧立弗頗為猶豫地回答,「並不特別喜歡,先生。」
「啊,奧立弗,你早晚會習慣的。」蘇爾伯雷說道,「只要你習慣了,就沒事啦,孩子。」
奧立弗滿腹疑竇,不知道蘇爾伯雷先生當初習慣這一套是不是也花了很長時間。不過,他想還是不去打聽這個問題為妙。在回殯儀館的路上,他一直在捉摸自己的所見所聞。
第六章
敘述奧立弗被師兄諾亞的辱罵所激怒,奮起自衛,
諾亞嚇了一大跳。
一個月的試用期結束了,奧立弗正式當上了學徒。眼下正是疾病流行的有利時節,用商界的行話來說,棺材行情看漲。幾個星期之間,奧立弗學到了很多經驗,蘇爾伯雷先生的點子別出心裁,果然立竿見影,甚而超出了他最為樂觀的估計。當地年紀最大的居民都想不起有哪個時候麻疹如此盛行,對兒童的生命形成如此嚴重的威脅。小奧立弗多次率領葬禮行列,他配上了一條拖到膝蓋的帽帶,使城裡所有做母親的都生出一份說不出的感動和讚賞。奧立弗還陪同老闆參加了絶大多數為成年人送葬的遠征,以便操練作為一個幹練的殯葬承辦人所必備的莊重舉止和應對能力,他在無數次機會中觀察到,一些意志堅定的人在經受生離死別考驗時表現出令人羡慕的順從與剛毅。
比方說,蘇爾伯雷收到了一張替某一位有錢的老太太或者老紳士舉行葬禮的定單,死者身邊圍了一大幫侄兒侄女,這些人在死者患病期間滿腔悲痛,甚至在大庭廣眾之中也全然控制不住語詞的所指。外延訓練採用「等等」、指數、日期、連字元、,背地裡卻再歡喜不過了——個個躊躇滿志,談笑風生,無拘無束地打渾逗趣,就跟沒有什麼惹他們心煩的事情發生一樣。男士們以絶代英雄般的鎮定剋制着喪妻的痛苦,作妻子的表面上為丈夫換上了喪服,但決非出腎優傷,她們內心早已盤算好了,穿上去既要儘量得體,又要儘可能增添魅力。看得出來一些在葬禮進行中痛不欲生的女士先生一回到家裡便恢復過來,沒等喝完茶已經安之若素了。這一切細看起來,頗為令人開心,而且極富教益,奧立弗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內心十分佩服。
儘管我是奧立弗·退斯特的傳記作者,但卻毫無把握斷言,在這些正人君子的榜樣感召下,他變得逆來順受了,不過有一點我可以毫不含糊地肯定,好幾個月來,面對著諾亞·克雷波爾的欺凌和虐待,他一直忍氣吞聲。諾亞待他比當初厲害多了。眼看新來的小傢伙步步高陞,配上了黑手杖和帽帶,自己資格比他老,卻照舊戴着鬆餅帽,身穿皮短褲,不由得妒火中燒。夏洛蒂因為諾亞的緣故,對他也很壞。蘇爾伯雷太太看出丈夫想和奧立弗聯絡感情,成了他的死對頭。所以一頭是這三位,另一頭是生意興隆的殯葬業務,奧立弗處在二者之間,他的日子完全不像被錯關進啤酒廠穀倉裡的餓豬那樣舒服愜意。
現在,我即將寫到奧立弗的經歷中非常重要的一節了,這一段表面上看可能微不足道,但卻間接地使他整個未來的景況和道路發生了極其巨大的變化,必須記錄下來。
一天,奧立弗和諾亞照着平日開晚飯的時間一塊兒下樓,來到廚房,共同享用一小塊羊肉——一段重一磅半,毫無油水的羊頸子之一。認為從恩格斯開始,馬克思主義就變成了對自然、社,那功夫夏洛蒂給叫出去了,其間有一個短暫的間隔,饑餓難熬,品行惡劣的諾亞·克雷波爾盤算了一番,更有價值的高招八成是想不出來了,那就戲弄一下小奧立弗吧。
諾亞打定主意要開這麼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他將雙腳蹺到桌布上,一把揪住奧立弗的頭髮,擰了擰他的耳朵,闡發了一通自己的看法,宣佈他是一個「卑鄙小人」,而且宣稱自己將來看得到他上絞架,這樁值得期待的事件遲早會發生云云。諾亞把各式各樣逗貓惹狗的話題全搬了出來,凡是一個出言不遜、心理病態的慈善學校學生想得出來的都說了。然而這些辱罵一句也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把奧立弗惹哭。諾亞還想做得更滑稽一些。時至今日,許多人有一點小聰明,名氣也比諾亞大得多,每當他們想逗逗趣的時候往往也會來這一手。諾亞變得更加咄咄逼人了。
「濟貧院,」諾亞說,「你母親還好吧?」
「她死了,」奧立弗回答,「你別跟我談她的事。」
奧立弗說這句話的時候漲紅了臉,呼吸急促,嘴唇和鼻翅奇怪地翕動着,克雷波爾先生認定,這是一場嚎陶大哭即將爆發的先兆。他的攻勢更凌厲了。
「濟貧院,她是怎麼死的?」諾亞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