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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說:『人在人情在。』不是我說,賢侄你太生得嬌柔,又在妙齡,如何受得苦?那奔走求食,好不難呢!就我與你令尊,是三十年文章道義之交,我不提拔你,教誰提拔你?輪也輪到我,我是義不容辭的。歇天我來接你回去,這靈柩且寄停在這裡,一兩月後,找着了地,再安葬不遲。你且放寬了心,有我在此,決不教你無依無靠。你天資想是極好,將來成了名,也 與你令尊爭口氣,我也于臉有光的。就此定了主意,不必三心二意。”琴仙見他這個樣子,兩隻生花老眼看定了他,口中雖說得正大光明,那神色之間,總不像個好人。心上又氣又怕,臉已漲紅,低了頭,又不肯答應。石翁把琴仙的手握在掌中,兩手輕輕的搓了幾搓,笑迷迷的又問道:「前日扇上那首詩,看了可懂得麼?」琴仙心中更氣,把手縮進,將要哭了,便要站起來走開。石翁拉住道:「且慢,還有話說。你在京裡時,認得些什麼人?」琴仙想不理他,又不好,只得忍住了氣道:「人也認得幾個。」石翁道:「是些什麼人?」琴仙道:「都是一班正正經經的,倒也沒有那種假好人。徐度香、梅庾香之外,還有幾人也是名士。」石翁笑道:「徐度香麼,是曉山相國的公子,他與你相好麼?」琴仙道:「是,現在先君還有一封遺書與他,托他照應的。」石翁笑道:“了不得了,快不要去。這些紈‧F公子,你如何同得來的!他外面雖與你相好,心上卻不把你當作朋友。你倒不要多心,不是我說,你的年紀太小,又生得這好模樣,京城的風氣極壞,嘴貧舌薄,斷斷去不得。你去了,也要懊悔的。自然在我這裡,你令尊九泉之下也放心。
你拜我作義爺也好,拜我作老師也好,我又是七十多歲的人,人家還有什麼議論?且我家裡姬妾也有好幾個,疼你的人也多,娘兒們一樣,自然有個照應。你若要到京,這路途遙遙的,路上我就不放心。而且人要議論我不是,怎麼把個至交的遺孤撇在腦後,也不照應,讓他獨自去了。你想這句話,我如何當得起?”琴仙只當沒有聽見,灑脫了手,站得遠遠的。石翁沒趣,睜大了三角眼,瞅了他一會,又道:「我是一片好心,你倒不要錯了主意。」便起身要走,琴仙只得又叩了兩個頭,道:「小侄不認得外邊,就算謝過孝了。」石翁要扶他,琴仙已站了起來,離遠了,石翁走出窗外,當着琴仙送他,尚可說兩句。
誰知琴仙竟已入幃。石翁無奈,只得走了回去。想了半日,明日着人送了一擔米、一擔炭、四兩銀來,試試琴仙的心受不受,若受了,自然慢慢的還肯到他家裡去。誰知琴仙執不肯受,劉喜也不敢作主,只得原物璧還。石翁甚怒,罵他不受抬舉,已後也就無顏再來。但心裡一分恨,一分愛,一分憐,終日之間,方寸交戰,作了許多詩。幸蘇州巡撫請了他去,勾留兩月始歸。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袁綺香酒令戲群芳王瓊華詩牌作盟主
話說前回書講琴仙在江寧落難,受盡悲苦,這回又要說些京中事了。此時已到了十月初旬,小春天氣,晴光和藹,百卉發榮,怡園又要熱閙起來。
且說徐子云的夫人袁綺香,生得婉嫻柔靜,賢淑無雙,又且繡口錦心,才能詠絮。于十月初十日,請了華公子的夫人蘇浣香、田春航的夫人浣蘭、劉文澤的夫人吳紫煙、顏仲清的夫人王蓉華、梅子玉的夫人瓊華、王恂的夫人孫佩秋。此時園中菊花開滿,五色斑斕。是日晴光和藹,風不揚塵,小毛衣服都用不着,綿的儘夠了。袁綺香一早帶了十二紅婢,還有幾個家人媳婦,先到園裡候客。那日次賢、高品、南湘皆迴避了。那十二紅都是十五六歲,有的已是雲鬢堆鴉,有的還是垂髫刷翠,卻一樣的盈盈秋水,窄窄弓鞋。綺香夫人帶了群婢在寶香堂伺候。今日寶香堂另是一番鋪設,一色的錦 綉褥,翠幕銀屏,中間堆了七層菊花。
到巳初一刻,劉文澤的夫人吳紫煙先到,車進了園門,即換肩輿,抬到寶香堂前下轎,珠圍翠繞的,帶了四個丫鬟。綺香迎接上堂,彼此見了禮。綺香笑道:「今日算你早,我是辰刻過來的。」紫煙道:「我今天卯正就起來,昨日姐姐說要辰正畢集的。已經到巳初了,誰知這些姐姐們還沒有一個來。」
綺香道:「也差不多了,大約浣香來得遲些,自然先到浣蘭處同來的。」家人媳婦報道:「王大姑奶奶與少奶奶、梅家少奶 奶齊來了。」說罷,轎子已齊到堂前。姑嫂三位下了轎,一群仆婦、丫鬟隨在後頭。綺香一一迎接,見瓊華打扮,今日分外妖艷,比陪新那一日,更添了幾分嬌嬈姽‧O。眾姊妹序齒坐下,蓉華道:「我等二妹來,就等了多時,只道客已到齊了,誰知蘇家二位還沒有來。」綺香道:「蓉妹、佩妹為什麼不把侄兒帶了來?」蓉華道:「孩子們怕見生人,一見就哭,所以沒有帶來。」因問道:「怎麼也不把侄兒、侄女帶過來頑頑?」綺香道:「你侄兒感冒才好,恐過來又冒了風,侄女我倒要帶他過來,他不肯過來。」正說話間,報道:「華夫人、田夫人到。」
只見一群蝴蝶,擁着兩朵花王出轎來,蓮步未移,香風已到。
袁綺香接下台階,蘇氏姊妹笑盈盈的上前見禮,然後與佩秋、紫煙、蓉華、瓊華都見了,各人輓着手,喜笑顏開,敘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