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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聘才這個笑話,雖系有心打趣李元茂的近視眼,卻不知關礙了新娘。從前就說過是個天老兒,生的一頭白髮,連眉毛、寒毛都是白的,北邊叫作天老,南邊謂之白羊子。更兼情性潑悍,今年已經三十歲了,四遠馳名,無人聘他,故將就送與元茂。元茂如何知道?高高興興的進來,心中想道:「方纔聘才的笑話,不過笑我近視眼,他就罵起他來,還把個痰盒打出來。夫妻還沒有作親,他就這樣幫着我,那裡有這種好老婆。」
連忙把仆婦丫頭打發開了,脫了外面的衣裳,掩了門,將蠟花剪的亮亮的,揭開帳子,挑了紅巾,將燈一照,喜得元茂骨軟筋酥。雪白桃花似的一個銀盆臉,烏雲似的一頭黑髮,彎流流 翠生生的兩道黑眉,猩猩紅的一張櫻桃小口,粉香油膩,蘭麝襲人。元茂喜得了不得,與他寬衣解帶,那新娘便先鑽入被內去了。元茂也忙忙脫了衣服,挨進了被窩,自有一番舉動,那新娘半推半就的成了一度。
見新娘遞塊帕子與他,元茂想起有什麼元紅的說法,把帕子擦了,‧H在枕邊,明日試驗。心中想這滋味真覺有趣,要想句話說說,又找不出來。睡了一睡,又來了一度。一床被縟都是新綿的,況且是二月初十,天氣已暖,元茂動得一身汗似蒸籠是的,頭上的汗流下不祝下來歇了,忽摸着那塊帕子,他也忘記是方纔用過的,便拿來滿臉滿頭一擦。掀開半床被,透了透熱氣,然後睡着。
絶早新娘已先起來,另在一間房梳頭。元茂起來,擦了臉,穿了衣,悄悄的將那塊帕子揣在懷裡,要想去看新人梳頭,已被伴婆拉了出去見泰山,並有些長親等類,耽擱了好一回。新人梳妝已畢,華服艷妝的在房裡低頭坐著。元茂挨近身邊,也掙出幾句話來,新娘唯有含笑不答,也偷看元茂,團頭大臉,除了眉毛眼睛之外,也還生得平正,比自己兩位令弟好看多了,心內也倒歡喜。再看他臉上有些黑氣,隱隱的一條一塊,深的淺的,花花落落,倒像個煤黑子擦臉擦不乾淨的樣子。心上想道:「必是洗臉不用胰子,明日叫他多擦些胰子就好了。」元茂看了一回,得意已極,想道:「從今好了,不用外邊閒闖了。」
又想到那塊帕子,便走到外間無人處,從懷中掏出來,兩手將那帕子扯直一看,不覺獃了。想了一想:「必是拿錯了。」翻身到內,到床上四角一翻,不見,再到被底、枕底一翻,也沒有。
旁邊一個仆婦問道:「姑爺人找什麼東西?等我來找。」元茂見了有好些丫頭、老婆子在房中,又不好說。只得出來,再到無人處,將那帕子細看,見一條條的漆不像漆,油不像油、黑不 像墨,真猜不出是什麼東西。聞一聞有點油香,又有些汗氣,撲嗤的笑了一聲,想道:「怪不得他的乃弟滿口通文,雖他姐姐□裡頭,也有這許多黑水。」既又想道:「決無此理。」又翻轉帕子來細細一看,看到一處在那黑油之外,浸出一點紅色來,似淡胭脂水一般,聞聞沒有氣息。再細細的想了一回,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這一點紅影影的,就是元紅無疑。這些黑的必是昨日人家和我頑,捉弄我,把些黑油塗在我頭上,或是帽子裡。出了汗,我誤將此帕擦了。」便又‧H入袖中。進來吃過卯筵,燕爾新婚,自是如兄如弟。
過了幾日,元茂謝媒拜客,聽得王恂、仲清問他的新人怎樣得意,不說別樣,總說的是頭髮。有的說是白絲細發,有的說是銀絲鶴髮,總不懂什麼意思。人家見他得意,也是詫異。
元茂忽想起聘才挨罵那一回,也是說了白髮、白陰毛,因此新人動氣,便有些疑心。又想:「自己臉上天天沾染些黑油,那塊帕子又是這樣,況且他起得絶早,另在一間房內梳妝,而且要關了門,這是何故?」疑心不決,又不敢問。來到房中,見他歡天喜地,戴滿了珠翠,分明一頭好發,比漆還亮。要去聞聞他的頭,又被他推開。忽又轉念道:「或者頭髮原是黑的,陰毛倒是白的,故此人家講這些話。」又想道:「就算他有幾根白陰毛,外人那能知道呢?若果如此,那就不好了。」又想道:「這個念頭起不得,等我今晚拔他一根,明日看看,便知分曉。」好容易盼到黃昏,二人睡了。元茂摸了那件寶貝,卻是毛絨絨的一塊草地,卻又不忍拔,恐他疼痛。便又上去胡閙了一番,下來再把手撫摸,意欲要他自脫下來,於心始安。忽然竟得了一根,心中喜極,兩指捏緊了,探出一支手來,在褥子底下摸了一張紙,包好了。想來想去,沒有放處,恐他搜着,便‧H在辮頂裡。
那孫氏也猜不出他作什麼。元茂費了半夜心,早上又睡着了。孫氏梳好了頭,元茂才起來淨臉時,就牢記着發頂裡有紙包,急忙帶上帽子,跑到外間,打開一開,卻是漆黑的一根。
元茂歡喜道:「白疑心了幾天,那班刻薄鬼原來是瞎說的。」
才放了心。可笑元茂獃到二十分,費了半夜心,得了一毛,誰知還是他自己身上擦下來的,他當他老婆的,就疑心盡釋了。
約過了半月,那一天事當敗露。孫氏梳頭時,覺得身上有些涼,叫丫鬟出去拿件半臂來穿,不料元茂已起來,見丫鬟拿了衣服進那間屋裡去,他就跟了進去,不及關門。只見坐著一個人,身穿件大紅緊身,披着一頭銀絲似的細發,有三尺餘長,兩道淡金色眉毛。李元茂心中唬了一大跳,當是遇見了鬼,欲要轉身,心中想道:「穿的衣服分明是他,難道真是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