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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回書講的寶珠生日,在怡園樂了一天,正是人生悲樂不同。卻說琴言在華府,因元宵之日,華公子命其與八齡演戲,是日琴言身子不快,且兼感傷往日,是以神情寂寞,興緻不佳。
那日在台上,演到中情所感,不覺真哭起來。華公子以為無故生悲,十分不悅,叫下來痛斥了一番,有幾日不叫上去。琴言獨居一室,來往無人,且與那些跟班小使氣味不投,鑿枘相處。
在留青精舍廂房後,有個小三間住着,有一個小使伺候。院子內有幾塊太湖石,兩棵綠萼梅,一棵紅梅,尚還盛開。
此日是正月二十七日,琴言對了這梅花,不覺思念怡園的梅崦來。想那度香相待的光景,較之今日,真有天淵之別。即有伺候不到處,度香非但沒有形之於色,並且不藏之於心,反百般的安慰體貼。此日的華公子,喜歡時便也與度香彷彿,及不合他的意時,不是發煩,就是挑斥,元宵那一日竟至詬斥起來,與諸奴相等。那一班逢迎巴結的見了,便欣欣得意,似乎也有今日,從此便可墮入輪迴,永無超升之理。主兒多叫一回,同夥多恨一回。主兒多賞一回,同夥多罵一回。那帶誚帶罵、冷言冷語的,叫人難受。總恨奚十一那個忘八蛋無緣無故的閙上門來,因此墮落在此。又想魏聘才雖不是個好人,然尚有一言半語,道着我的心事,如今他又出去了。那個林珊枝倒像是半個主兒一般,先要小心謹慎的奉承他才喜歡,不然他就要撮弄人。如今索性把我攆出去了,倒也自在,自然也可以不到師 父處去了。若得皇天保佑,使我做個清白人,我就饑寒一世,也自願意。不然人說前做過戲子,後做過奴才,好聽不好聽,人還看得起麼?琴言越想越氣,自然的落下淚來,孤孤單單坐在梅花樹下,傷心了一回。聽得林珊枝的口聲,叫了兩聲「玉儂!」即走將進來,琴言站起。珊枝見他滿面愁容,便問道:「你已知道了麼?」琴言不解所問,怔了一怔,便道:「知道什麼?」珊枝道:「你的師傅死了,方纔着人來報信與你,並回明了公子,叫你回去送殮。」琴言聽了,也覺傷心,淚流不已,問道:「幾時死的?」珊枝道:「來人說是沒有病,昨夜睡了,今早看他已是死了。」琴言又感傷了一回,問道:「我怎樣回去呢?」珊枝道:「門外有人等你。公子吩咐也不要很耽擱,辦完了喪事就回來。」琴言想了一想,即便答應。珊枝出去了,琴言叫小使包了一包衣服,捆了鋪蓋,並帶了一包銀子,鎖了門出來。可憐琴言尚認不得路徑,小使指點了,走過了門房,卻喜那些人都知道了,也不來問。一直出了頭門,望見照牆邊歇着一輛車,即是他向來坐的車。又見他師娘的表弟伍麻子同來,琴言上前見了,兩人坐上車,一路的講出城來。
將到了門口,已見一班人在那裡搭篷。琴言進了門,一直進內,只見天壽跑出來,見了琴言,重又跑進。聽得他師娘在裡頭,嗚嗚咽咽哭起來。琴言到了床前,見他師傅已穿好了衣,帕子蒙了面,自然一陣悲酸,跪在床前,痛哭不止。倒是他師娘拉他起來,勸他住了哭。琴言問道:「師傅得了什麼病,好端端就死了?」他師娘道:「並沒有病,昨夜還是好好的。吹煙吹到三更後,睡了還講了好些話。我睡醒來摸他就冷了。若說受了煤毒,怎麼我又好好的呢?」琴言又問身後之事,他師娘道:「你師傅掙了一輩子的錢,也不知用到那裡去了,去年過年就覺得不甚寬余。」說到此,便嘆口氣道:「比你在家時 就差遠了。你那兩個師弟十天倒有八天閒着,已後我也想不出個法子來。你師傅犯了這個急病,臨終時又沒有一言半語,平日在外頭的事也絶不告訴我。如今是我們欠人家的,人家欠我們的,都一概不知道。衚衕外有那兩所房子,也收不得多少租錢。這衣衾、棺木、搭篷,倒將就辦了。到買地辦葬事,只怕就有些拮据起來。」琴言嘆息了幾聲,走到從前住房內,叫小使鋪設好了,將帶來的銀包打開看時,大大小小共十五錠,自己也不知多少,約有五六十兩,便拿進送與師娘,道:「這包銀子我也不知多少,公子、奶奶新年的賞賜。如今也可添湊作零用。」他師娘接了,掂了一掂,又解開點了數,便道:“你在華府裡,聽得很好,是上等的差使,可曾多積些錢?我知道你是不在行的,不要被人騙了去。自己費點心,積攢些才好。
我是無兒無女,將來就要靠你呢。”琴言道:「公子賞的東西,都是些零星玩物。賞銀錢倒少,就是留着,我也沒用處。將來如果得了,再來孝敬師娘罷。」他師娘點點頭道:「這才好,算個有良心的孩子。」一面將銀子放在抽屜內,琴言也就出來。
只見眾人紛紛的忙亂,伍麻子捧了一包孝衣進來。又見袁寶珠、蘇蕙芳、陸素蘭來了,琴言即忙招接三人,一同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