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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華公子親自往各處點綴了一番。這西園景緻奇妙,雖不及怡園,然而精工華麗,卻亦相埒。不過地址窄小,只得怡園三分之一。園中有十二樓,從前聘才所到之西花廳,尚是進園第一處。從前華公爺一個好友叫作謝笠山,是個畫畫好手,與他佈置了十二年,卻是濃淡相宜,疏密得體。到華公子長成,心愛繁華,又把笠山手筆改了許多。如今是一味雕琢絢爛,竟不留一點樸素處。
是日張仲雨一早進來,先在聘才處吃了早飯,與張、顧諸人談笑了半天。到得午正時候,拉了聘才、林珊枝來逛西園。
仲雨從前也不過到過一兩處,聘才雖經游過兩回,也未全到。
此園有一妙處,曲折層疊,貫通園中。地基見方二十畝,築開一池,名玉帶河,彎彎曲曲,共有六折,每折建一橋,共有六橋。池邊有長廓曲榭,回護其間,前後照顧,側媚傍妍。也有小艇三五個在岸泊着。池邊一帶名為小蘇堤。園中有好些大樹、虯松、修竹。假山有兩種:一種小者用太湖石堆砌出來,嵌空玲瓏;一種高大的用黃石疊成,高至數丈,蒼藤綠苔,斑駁纏護,亭榭依之,花木襯之。撮要提綱,則水邊有山,山下即水,空隙處是屋,聯絡處是樹。有抬頭不見天處,有俯首不見地處。
當下仲雨、聘才二人,跟着珊枝,順着山路徑,高低斜曲,穿入一個神仙洞內。從左邊上去,幾樹丹桂,不到十餘步,至一帶曲廊,作凹字形,罘□輕幕,簾櫳半遮。珊枝引入看時,共是七間,兩楹如翼外張,中間平廈三間,後面玻璃大窗,逼近池畔。室中陳設華美,署名「歸鴻小渚」。下有小跋數行,是華公自敘親筆。二人賞鑒了一回,從右邊長廊西首小門走去,是一個小小院子,有幾堆靈石,幾棵芭蕉,見一個小座落,是一個楠木冰梅八角月亮門,進內橫接着雁齒扶梯。上得樓來,卻是四面雕窗,樓中擺着數十個書架,橫鋪疊架,擺得有門有戶,縹緗萬卷,蕓香襲人。此樓有兩所,作丁字形,一所三層,一所兩層,俱是明窗面面,中間鎖着四個大櫥。下襬一長桌,寶鼎噴香,瓶花如笑。
當下三人略坐一坐,便從屏門後扶梯下來。接着一帶紅闌,闌下種着一排垂柳,前面幾樹梧桐。進得樓來卻甚精雅,壁上掛着數張瑤琴,古錦斑斕,五色絢彩;几案上擺些古銅彞鼎,卻無一點時俗氣。賞玩了一回,又走下來,四面俱敞,傍水臨池,室中不染一塵,几案桌椅盡用湘竹湊成,退光漆面。左右兩行修竹,幾處秋聲動人。闌前擺着一張棋桌,放著兩個洋漆棋盒,仲雨道:「此間頗為幽靜,卻洗盡繁華氣象。」珊枝道:「公子雖愛熱閙,其實也喜清靜。」仲雨走下階來,沿池而行,渡過紅橋,對面一個白石平台,雕欄如玉;上面三間平榭,垂了湘簾。進去一看,覺得一片晶光射目,寒侵肌膚,為夏間避暑之地。一切桌凳几案,儘是玻璃面子。兩旁兩架雲母屏風,中間一口大缸,一缸清水,養些大金魚在內,中放一座四尺多高一塊水晶山。此刻秋涼時候,已覺陰森逼人。走了出來,只聽的遠遠敲梆之聲。珊枝道:「此是傳人伺候,公子將出來,客將到了,恐怕有事,我先出去。」說罷便走了。仲雨也同了聘才出來,仍到東園,穿好了衣裳等候。
卻說華公子宴客,今日共有三處:日間在恩慶堂設宴觀戲。
酉戌二時,在西園小平山觀雜技。夜間在留青精舍演燈戲。華公子已冠帶出來,先在恩慶堂前候客。卻好蕭、徐、劉三客約會了同來,進了大門,下了車,裡頭另換肩輿抬進,直進了垂花門,到大廳下轎。華公子出迎敘禮。即開了中門,賓主四人,慢慢的走進來,又走了兩進,才是恩慶堂。蕭次賢是初次登堂,便留心觀望。這恩慶堂極為壯麗,崇輪巍奐,峻宇雕牆,鋪設得華美莊嚴,五色成采。堂基深敞,中間靠外是三面闌干,上掛彩幔,下鋪絨毯,便是戲台,兩邊退室通着戲房。賓主重新敘禮,將要坐時,魏聘才同着張仲雨出來。一一相見了禮,遂即敘齒坐下,講了些寒溫,獻過了三道茶。只見兩個六品服飾的,領着四個人上來,鋪設桌面,擺了兩席。戲房便作起樂來,隨後銀盤金碗,玉液瓊漿獻上來。華公子起身安席,子云、文澤等推讓,欲要並作一席,也換個圓桌,華公子執定不肯,遂讓次賢首坐,文澤次之,那一桌子云首坐,仲雨次之,聘才與自己作陪。
今日是五大名班合演,拿牙笏的上來叩頭請點戲,各人點了一出,就依次而唱。沖場的無非是那幾出,看官也都知道,只得略了。主人讓酒,四客飲了幾杯,上過了幾樣餚饌,正是羅列着海錯山珍,說不盡腥濃肥脆。清談妙語,佐以詼諧。那邊席上,聘才問次賢怡園的光景。次賢略述了幾處。隨後即見寶珠、蕙芳、素蘭、漱芳、鬰林、蘭保、桂保,春喜、琪官等九個,又湊上一個,作了一出《秦淮河看花大會》,有幽閒的,有妖冶的,有靜婉的,有風流的,極盡靡艷之致,眾人盡皆喝彩。子云、次賢等就于此出中間放了賞。華公子對著笑道:「此系抄襲吾兄舊文,殊覺數見不鮮。」子云道:「唱的甚好,貞靜的卻極貞靜,放浪的卻極放浪,沒有一人雷同。」文澤道:「這齣戲我倒沒有見他們唱過。」次賢道:「如今秦淮河也冷落了。就是從前馬湘蘭的相貌,也只中等,並有金蓮不稱之說。」子云道:「湘蘭小像我卻見過,文采丰韻卻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