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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庾香一見這些人,也必能賞識的。天地之靈秀,何所不鐘。若謂僅鐘于女而不鐘于男,也非通論。庾香方說男子穢濁,焉能如女子靈秀。所為美人佳人者,我想古來男子中美的也就不少,稱美人佳人者亦有數條。如《毛詩》『彼美人兮』,杜詩『美人何為隔秋水』,《赤壁賦》『望美人兮天一方』之類。男子稱佳人者,如《楚詞》『惟佳人之永都兮。』註云:『佳人,指懷王。』《後漢書》尚書令陸閎,姿容如玉。光武嘆曰:『南方多佳人。』《晉史》陶侃擊杜,謂其部將王貢曰:『卿本佳人,何為從賊?』並有女子稱男子為佳人者,如苻秦時竇滔妻蘇蕙作《璇璣圖》,讀者不能盡通。蘇氏嘆曰:『非我佳人,莫之能解。』可見美色不專屬於女子。男子中未必無絶色,如漢沖帝時,李固之搔頭弄姿。唐武后時,張易之之施朱傅粉。不獨潘安仁、衛叔寶之昭著一時也明矣。”子玉聽了,心稍感動。南湘道:「且不僅此。草木向陽者華茂,背陰者衰落。梅花南枝先,北枝後。還有鳳凰、鴛鴦、孔雀、野雉、家鷄,有文彩的禽鳥都是雄的,可見造化之氣,先鐘于男,而後鐘于女。那女子固美,究不免些扮脂涂澤,豈及男子之不禦鉛華,自然光彩。更有一句話最易明白的。我將你現身說法:你自己的容貌,難道還說不好?你如今叫你家裡那些丫頭們來,同在鏡裡一照,自然你也看得出好歹,斷不說他們生得好,自愧不如。只這一句你就可明白了。」子玉不覺臉紅,細想此言也頗有理。難道小旦中真有這樣好的。既而又想:天地之大,何所不有,豈必斤斤擇人遂賦以美材。就是西子也曾貧賤浣紗,而楊太真且作女道士,甚至于美人中傳名者,一半出於青樓曲巷。或者天生這一種人,以快人間的心目,也未可知。但誇其守身自潔,立志不凡、惟擇所交、不為利誘,兼通文翰,鮮蹈淫靡,則未可信。便如有所思,默然不語。南湘狂笑了一會,說道:「庾香此時難算知音,我再去請教別人罷。」
便拉了仲清去了。子玉送客轉來,又將南湘的《花遜默默的一想,再想從前看過的戲,與見過的小旦一毫不對,猶以南湘為妄言,藉此以自消遣的,便也不放在心上了。李先生回來,仍在書房念了一會書,顏夫人然後叫了進去。
過了兩日,子玉于早飯後告了半天假,回去看南湘、仲清。
稟過萱堂,顏夫人見今日天氣寒冷,起了朔風,且是冬月中旬,便叫家人媳婦取出副葡萄(犭欠)的猞猁裘與他穿了,吩咐車裡也換了自狐(犭欠)暖圍。兩個小使:一個雲兒,一個俊兒,騎了馬,先到他表母舅王通政宅內,適值通政出門去了,通政的少君出來接進。這王通政的少君,名字單叫個恂字,號庸庵,年方二十二歲。
生得一表非凡,豐華俊雅,文才既極精通,心地尤為渾厚。
納了個上捨生,在北闈鄉試。與子玉是表弟兄,為莫逆之交。
接進了子玉。先同到內裡去見了表舅母陸氏夫人。這夫人已是文輝續娶的了,今年才四十歲。又見了王恂的妻室孫氏,那是表嫂。仲清的妻室蓉華,那是表姊。還有個瓊華小姐沒有出來,因聽得他父親前日說那子玉的好處,其口風似要與他聯姻的話,所以不肯出來見這表兄了。陸夫人見子玉,真是見一回愛一回,留他坐了,問了一會家常話,子玉告退。
然後同玉恂到了書房,問起仲清,為高品、南湘請去。子玉說起前日所見南湘的《花遜過于失實,玉恂道:「竹君的《花遜,據實而言,尚恐說不到,何以為失實?現在那些寶貝得了這番品題,又長了些聲價,你也應該見過這些人。」子玉聽了,知王恂也有旦癖,又是個好為附會的人,便不說了。
王恂道:「你見竹君的《花遜怎樣,還是選得不公呢,還是太少,有遺珠之撼麼?好的呢也還有些。但總不及這八個,這是萬選青錢。若要說盡他們的好處,除非與他們一人序一本年譜才能清楚,這幾句話還不過略述大概而已。」子玉心裡甚異:「難道現在真有這些人?」又想:「這三人也不是容易說人好的,何以說到這幾個小旦,都是心口如一。總要眼見了才信不然總是他們的偏見。」便說道:「我恰不常聽戲,是以疏於物色。你何不同我去聽兩齣戲,使我廣廣眼界?」王恂道:「很好。」即吩咐套了車,備了馬,就隨身便服。子玉也叫雲兒拿便帽來換了。王恂道:「那《花遜聯錦有六個,聯珠只有兩個,自然聽聯錦了。」即同子玉到了戲園。
子玉一進門,見人山人海坐滿了一園,便有些懊悔,不願進去。王恂引他從人縫裡側着身子擠到了台口,子玉見滿池子坐的,沒有一個好人,樓上樓下,略還有些像樣的。看座兒的,見兩位闊少爺來,後頭跟班夾着狼皮褥子,便騰出了一張桌子,鋪上褥子,與他們坐了,送上茶、香火。此刻是唱的《三國演義》,鑼鼓盈天,好不熱閙。王恂留心非但那六旦之中不見一個,就有些中等的也不丸,身邊走來走去的,都是些黑相公,川流不息四處去找吃飯的老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