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倫茨有些不安地看看比他小
6歲的老師弗雷德里克,後者繃著臉吩咐他重新彈一遍,並且用鉛筆敲着數拍子。「很遺憾,還是兩個四分音符。」這位出生在德國的作曲大師很嚴肅地重複了一遍,彷彿容不得眼中任何一星點的塵埃。弗雷德里克有點沉不住氣了,強烈的自尊心促使他大聲叫喊起來,「三個四分音符!」梅耶貝爾比弗雷德里克年長近
20歲,他出名時,弗雷德里克還是一個剛剛到巴黎的默默無聞的小伙子。
「我想芭蕾舞演員的腳尖也許能證明這一點。」梅耶貝爾看看對方被激怒的臉色,緩緩口氣,揶揄地說。
弗雷德里克一聽,怒氣沖沖地把倫茨推到一邊,自己坐下來,狠狠地一遍又一遍地彈奏着這首瑪祖卡樂曲。
「一、二、三……」弗雷德里克大聲數着節拍,兩隻腳也在湊熱閙打拍子,他要用這一切努力證明自己是完全正確的。
誰知梅耶貝爾也拿出了德國人的頑固勁頭,就是不願讓步,他揮動着手臂:「
2/
2拍,
2/
2拍。」
在一旁的倫茨不知該怎樣勸說,但面前的兩位大師像一對互不相讓的鬥雞,誰會來聽從他的話。
弗雷德里克氣得扭歪了漂亮的臉蛋,猛地站起來,離開鋼琴,「砰」的一聲,他狠狠地關上了身後的書房門。
20年之後,倫茨在柏林見到梅耶貝爾時,不由得回憶起這段往事,梅耶貝爾說:「我並不想得罪他,我還以為他就是要這種效果呢。」
哈萊爵士的美好回憶得出的結論與梅耶貝爾、倫茨的描繪有所不同。在他的筆下,弗雷德里克是個謙虛的天使。
當初哈萊對弗雷德里克的琴聲研究了一番之後,發現了一個秘密,「他演奏的一個突出特點是在處理節奏時完全自由,但他的這個特點表現得非常自然,多年來我竟然沒有注意到它。」
終於有一天,哈萊鼓起勇氣向弗雷德里克指出,「他的大多數明珠般小巧玲瓏的瑪祖卡,在由他本人演奏時似乎不用
3/
4拍,而是用
4/
4拍,因為他在一小節的第一個音符上停留時間很長。」
這一次,弗雷德里克也是不願承認,然而哈萊硬着頭皮請他當場試彈一下,並大聲數着每小節中的四拍。
弗雷德里克起初也覺得奇怪,自己的耳朵和兩隻手的配合怎麼會出現這種「自由」差錯。
最後他大笑起來,解釋說:「這種舞曲的民族特性如此,才產生了這種怪現象。」
如果要對弗雷德里克的矛盾性格作出一個較為合理的解釋,那麼梅耶貝爾與哈萊提出問題的時間不同,即弗雷德里克在上課或不上課時。
弗雷德里克自恃天賦很高,處理節拍的基本問題一直抱有足夠的信心。況且,敏感的心理和強烈的自尊心容不得旁人當場的指責,特別是在學生面前,這只能使他大丟面子。他除了怒氣沖沖離開之外,並沒有其他明智的選擇,這與他躲避公開演出的心情有某種相似之處。
年輕的哈萊是幸運的,也許英國傳統的紳士風度在很大程度幫了他的忙,也許這一天他倆的心情都不錯,交談的氣氛很融洽,也許弗雷德里克的身體狀況也良好,也許……弗雷德里克畢竟不是一位來自上帝身邊的信使,他的音樂天才和複雜性格的奇妙結合,構成了一個既偉大又平凡的鋼琴大師。
每個人的回憶都從不同的側面揭示出弗雷德里克的行為方式和性格特點。威廉·倫茨回憶起第一次見到弗雷德里克的情形又有不同。
1842年夏秋之際,來自聖彼得堡的倫茨敲開了弗雷德里克新居的家門。
「對不起,弗雷德里克先生出城了。」男仆很有禮貌地回答。
倫茨已經從李斯特那裡得到可靠消息,口袋裏還有李斯特隨手寫的紙片:「通行證——弗朗茨·李斯特」。
男仆的手裡被倫茨塞了些小玩意兒。幾分鐘後,弗雷德里克從裏屋走出來。
「蕭邦是個中等身材的年輕人,瘦弱憔悴,看上去飽經病痛的折磨,身上卻穿著巴黎最高級、最時髦的服裝。」倫茨的判斷力還是不錯的,剛纔出現的那位男仆已經令人吃驚,因為「在巴黎僱男仆是相當奢侈的,而一位鋼琴家僱用男仆極少見」。
「我能為您做什麼?」弗雷德里克手裡拿着李斯特寫的紙片,並沒有讓來客坐下的意思。
倫茨明顯地感到了這位天才鋼琴家咄咄逼人的氣勢,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拜師的想法,並補充說:「我已經跟着李斯特學了幾首瑪祖卡舞曲。」
「那您還來幹嘛?」弗雷德里克盯着對方反問一句。
倫茨的眉毛不由得一揚,很快意識到剛纔補充的一句話是個錯誤。
也許是來客的沮喪表情引起了弗雷德里克的惻隱之心,他解釋說:「剛纔我準備出門,所以吩咐僕人恕不接待來客。」
弗雷德里克看看小懷錶,「還有幾分鐘的時間,請您……」倫茨頓時好像看到了一絲希望,不過想想也有些委屈,他在彼得堡的音樂圈子裡畢竟是很有名氣的。
弗雷德里克似乎並沒有用心聽倫茨的彈奏,隨口說了一句,「那段加出來的小花樣不是你的,我想沒聽錯吧。」
倫茨不由吃了一驚,只好預設了,那是他故意添加的李斯特的裝飾音。
「您可以來上課了,一周兩次。」弗雷德里克出乎意料地宣佈了面試結果。
倫茨笑了,剛纔不愉快的一切都扔掉了。
「請記住,一定要準時,來這裡的人很多。」弗雷德里克有禮貌地送客人到門口時,又認真提醒了一遍。
弗雷德里克已不再考慮公開演出的事了,而是把相當一部分精力放到了教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