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桑看著弗雷德里克,然後施展出她的社交能力,花了一筆錢,暫時將這「風洞」整理得像一個家的模樣。愛幻想的弗雷德里克依然想著另一處過冬的房子,那是帕爾瑪以東的瓦爾德摩薩卡爾特修道院。他在給朋友的信中用詩一般的語言描繪着:我可能要搬到一個非常美妙的修道院裡去住,那是世界上風景最優美的地方,依山傍海,有棕櫚樹,有一個公墓,一個十字軍的教堂,一處清真寺的廢墟,還有許多千年的橄欖樹。哦,我最親愛的,我越來越有活力了。
我的身邊充滿世界上美好的事物。我覺得身體也好多了。
有時樂觀的情緒往往會讓人產生愉快的憧憬,條件簡陋的「風洞」也變得那麼可愛。
弗雷德里克的胸中湧動着一種強烈的創作慾望,他焦急地寫信給遠在巴黎的普雷耶爾,「鋼琴還沒有運到,您是怎樣發運的?是通過馬賽,還是通過佩皮尼昂?嚮往有音樂,但我沒有彈奏,因為這裡沒有鋼琴。」
沒有琴聲就意味着是一種殘酷的折磨,這對於弗雷德里克來說是無法忍受的。他天天在盼望,但盼來的是冬天第一場可怕的大風。
這時「風洞」顯示出名副其實的威力,一陣陣寒風無情地捲走了可憐的遮擋物,肆虐地闖入屋內,紙片在屋內飛舞,門窗發出「吱吱」的呻吟聲。
冰冷的雨水滲透了薄薄的牆壁,泛出一塊塊黃色的醜惡圖案。喬治·桑用盡全身力量才好不容易遮住窗戶,但屋裡的木炭火煙味瀰漫了每個角落。
弗雷德里克可怕的咳嗽聲愈益刺耳,開始咯血了,這引起了喬治·桑兩個孩子的驚叫。
喬治·桑反而冷靜下來,擔當起看護病人的全部職責,不辭辛苦地日夜看護。
弗雷德里克有時醒來,動情地撫摸一下倚睡在一旁的喬治·桑。
他給友人信中風趣地說:「最後兩星期我病得像條狗……我請了全島上三個有名的醫生:第一個嗅了嗅我吐出來的東西,第二個在我嘔吐的部位敲着聽診,第三個說我就要死了。」
弗雷德里克的咳嗽聲驚動了房東和當地居民:這是令人恐怖的傳染病。房東立即下了逐客令,並要求賠償損失——那些被病菌感染上的傢具和床單。
喬治·桑扶着虛弱的弗雷德里克只好暫時住進了法國領事館,幾天後
12月15日搬進了「風景最優美」的修道院。
住在修道院裡的卡特爾會僧侶早已被解散,修道院曾被改造為一家旅館,現在可是空蕩蕩的,無人管理。弗雷德里克等人住的三間房子仍然保持着原先修道院洞穴式的結構。
喬治·桑里奇外外忙碌着,購買傢具、褥墊、新式火爐等等,並設法找來一架舊鋼琴,好歹能發出走調的琴聲。
當地的食品很糟糕,麵包被雨淋壞了,魚有了一股異味,牛奶裡攙了水,鷄瘦得可憐。
請來一位當地的女管家,天天端上餐桌的都是以豬肉為主食,連甜點心裡也攙有豬肉。弗雷德里克只要一聞到這甜膩膩的怪肉味,胃裡就像打翻了各種各樣的調味品,一股難忍的酸味直衝喉嚨。
喬治·桑只好親自下廚房,儘力變花樣,引起弗雷德里克的食慾。
她去城裡買菜,就要坐馬車在泥濘的路上顛簸好幾個小時,還要與菜販子討價還價。
有一天她發現前來幫忙的女清潔工身上長着虱子時,才感到事情嚴重了。於是打掃房間和收拾房間的家務擔子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弗雷德里克生病時脾氣變得難以捉摸,不能彈鋼琴,無法創作,整天躺在床上很無聊。但他冷靜下來時,又為喬治·桑的辛勞而感到內疚。
他在給友人的信中說:「她照顧我時從來不知道疲倦……她不得不一個人看護我,上帝不讓我們同西班牙醫生打交道。她為我鋪床,打掃我的屋子,給我準備牛肉茶,為我犧牲她自己的一切,也收不到任何信件,還得照顧兩個不服水土的孩子,他們更需要母親的照料。這些我都看在眼裡,想想吧,她還在寫作。」
臥床休息、注意飲食的傳統治療使弗雷德里克的身體漸漸好轉,同時也證明了喬治·桑的耐心和毅力的勝利。房間裡第一次響起了走調的琴聲,虛弱的弗雷德里克還以為自己的耳朵也出了毛病,不過他馬上集中精力,又開始去捕獲瞬間會消逝的靈感。
喬治·桑白天忙着繁瑣的家務事,下午帶著兩個孩子到外面去散步。
當他們捧着採集來的野花綠草回家時,修道院裡已是黑洞洞的,只有一盞昏暗的油燈還顯示着有點生氣。當三大間的屋子裡只剩下弗雷德里克一人時,既是他創作的黃金時間,也是他感到十分孤獨、冷清的時候。
一天晚上,當她和兩個孩子推開弗雷德里克房門時,只見他像一座雕像在黑暗中坐著,兩隻手還放在琴鍵上,兩眼盯着前方。
又過了幾分鐘,弗雷德里克才醒悟過來,「他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便向我們彈起了他剛剛寫出來的神聖產物,或者不如說彈的是那孤獨、憂鬱和恐怖的一小時裡攫住了他的令人懼怕而又悲痛的樂思。」
喬治·桑在《我的生活史》中還回憶了另外一件事:一場暴雨淹沒了道路,怒氣沖沖的迷路車伕粗暴地把喬治·桑和兒子趕下車。眼前是一片可怕的大水,渾身濕透的母子倆還捨不得扔掉進城買的菜,在黑暗中掙扎着向前。
窗外是漆黑一片,弗雷德里克焦急萬分,也不知喬治·桑和兒子會發生什麼事。
他拚命地彈奏起鋼琴,以此來宣洩心中痛苦煎熬的感情。
他在恍惚中好像看見了恐慌的喬治·桑拉著兒子,一個趔趄倒在渾濁的大水中……他的琴聲在飛快地滾響着,神秘的大自然已融合在他的琴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