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桑手中的香煙和半男半女的裝束,在他不讚成的眼神中漸漸地愉快消失了。甚至她的「喬治」名字,也被他改回成原名「奧洛爾」,並將其意譯為波蘭文「朱特爾金卡」——他的「黎明」、「晨星」。
讓弗雷德里克感到最愉快的是與她有着共同的語言——音樂。
弗雷德里克作品中的纏綿憂鬱情感很容易引起喬治·桑的強烈共鳴,她是從個人的生活經驗去感受的。至于作品中奔放、明快的節奏和描寫大自然的行雲如流的快板旋律,則更容易將她帶到兒童時代的諾昂鄉村生活。
喬治·桑的豐富想象力和敏鋭的判斷力,往往能給予弗雷德里克某種啟示和支持,特別是後者在思考樂譜某個小節上猶豫不決時。
秋天的黃昏出現了,樹葉開始發黃脫落。「你認為這種幸福會持續下去嗎?」他倆在散步時誰也不想首先提出這個敏感的危險問題。
喬治·桑憑着豐富的社會閲歷很清楚這一點,她在給朋友的信中說:「如果從記憶和理智出發來分析,那它當然長不了;但如果想到我的心情和我的喜悅,那這幸福似乎就將永存。」
巴黎沙龍裡的貴族成員先後得知弗雷德里克要到氣候較溫暖的法國中部過冬。但他的幾個密友知道,他與喬治·桑準備到西班牙去住上一段時間。
這是瑪爾里亞妮伯爵夫人提出的建議,到她的故鄉去,這樣可以暫時避免將他倆的事一下子閙得沸沸揚揚。爭取獲得一個階段的安靜、溫馨家庭生活,以便滿足於各自的需要。
儘管這次出國一事瞞住了周圍大部分人,但是弗雷德里克不得不向普雷耶爾透露了真情,因為他希望後者用船運一架鋼琴到西班牙的馬約卡去。
在事先約好的地點,弗雷德里克和喬治·桑分別趕到,一起上路的還有喬治·桑的兒子、女兒和一個女仆。
11月
7日,他們一行離開巴塞羅那坐船到了馬約卡的帕爾瑪。這裡是夏季旅遊避暑勝地,現在已是深秋,哪裡還有遊人的足跡。
不過弗雷德里克還是興緻勃勃地描寫了一番:「……四周是棕櫚、松杉、仙人掌、橄欖樹、橙樹、檸檬樹、蘆薈、無花果、石榴樹等等,這些只是在巴黎植物園的暖室裡才可能有。空氣似乎在空中高懸。白天太陽高照,人們身穿夏裝,天氣很熱;夜裡六絃琴和歌聲經久不息。這裡有巨大的涼台,頭頂上是葡萄藤,還有毛裡塔尼亞式的牆壁。
一切都像這個城市一樣看上去是一派非洲景緻。」
地中海的旖旎風光似乎迷住了他和喬治·桑。
2冬天裡的琴聲弗雷德里克做夢也沒有想到在帕爾瑪度過的第一個晚上,竟然是在破破爛爛的屋子裡。樓下是一家制桶作坊,「咚咚」、「砰砰」、「哐啷」的嘈雜聲吵得這些高貴的巴黎客人叫苦不迭。
剛踏上帕爾瑪港口岸邊時,一些臉曬得黝黑的裝卸工就已好奇地打量着他們。
弗雷德里克頭戴高筒禮帽,外衣紐扣一直扣到下巴下,幸好有絲綢領帶繫著,下身是緊身褲子,手上戴着雪白的手套,格外引人注目,他儼然一副巴黎上流社會的打扮。
喬治·桑還是服從了弗雷德里克的意志,認真地穿戴起一身貴婦人的衣裙,但總有點不舒服。
她的兩個孩子衣着裝束則恰恰相反,女兒是男孩打扮,兒子留着長頭髮,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體現出喬治·桑的鮮明個性。
上岸之後,喬治·桑不由得拿出巴黎貴婦人的派頭,指着一個當地人帶路。
誰知對方回答她的是一臉疑問,接着是毫無表情地搖搖頭。原來這裡沒有旅店,更沒有供他們享受的出租別墅。
尊貴的巴黎遊客不得不委屈地熬過第一個晚上。翌晨,喬治·桑拿着推薦信去找法國領事和法國銀行家,不但沒有解決住處問題,而且還被有禮貌地教育了一番:「先不要去看房子,要耐心,就像每天的海水都會有漲有落。」
性急的喬治·桑差點叫喊起來,沒有舒適、溫暖的住處,如何度過冬天。她原先設想溫馨的家庭生活現已成為泡影。
她氣沖沖地寫信給巴塞羅那的法國領事,抱怨說:「……如果你真是誠心要租房子,腳上穿的鞋也還算新,他們才猛地打開一扇窗子,接着打開門,最後才終於下定決心,讓你看房子。可那算什麼房子!我認為你的馬約卡人是偽裝得很蹩腳的猶太人,看上去很老實,實際上完全知道該怎樣偷偷地揩你的油。」
弗雷德里克並不像喬治·桑那樣憂心忡忡,他完全相信會有一個奇蹟出現,這是他憑着以往的生活經驗——關鍵時總有人出來幫助。
果然幾天後,喬治·桑興奮地宣佈,在帕爾瑪的郊外有一幢陳設齊全的房子。這時弗雷德里克真想彈一曲慶賀一下,只是身邊還沒有鋼琴。
他們一行興緻勃勃地趕到那裡,進屋一看才大吃一驚:屋裡只有幾把硬面椅子,幾隻火盆上留下了黑黑的污垢,那只所謂的床也只是用木凳支撐起來,睡上去準會發出「咯吱」的呻吟聲。
弗雷德里克總覺得有一股冷風不停地吹來,不由得咳嗽起來。原來大部分窗戶上都沒有安玻璃,有的連窗框都沒有,只是一個大窟窿。
剛剛逃出了充滿嘈雜聲的作坊,現在又進入了一個倒楣的「風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