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弗雷德里克沒有聽到熟悉的歡呼聲,出於禮貌的掌聲裡並沒有真正的熱情。甚至同經營他作品的出版商有利害關係的《音樂報》也表示出有剋制的讚揚,並認為這種鋼琴協奏曲會使人感到枯燥單調。
弗雷德里克覺得臉上無光彩,心裡又萌動着一個念頭……
4月
26日,巴黎音樂學院禮堂裡第一次響起了由樂隊伴奏的《降 E大調波洛奈茲舞曲》,這是弗雷德里克思考再三才決定的。
該樂曲顯示了弗雷德里克創作的新成就:鋼琴織體複雜而富於技巧性,對色彩的敏鋭把握等等。加之他在細膩與緊張度方面的巧妙處理,更容易在音響效果不錯的禮堂裡引起學院派的一片喝彩。
這次成功的音樂會卻是弗雷德里克決定「隱退”的開始,他認為現在是最好的時機。他坦率地對李斯特說:“我天生不適合在公開場合演出。人一多我就害怕,人們的呼吸使我窒息,他們的凝視使我發木,他們陌生的臉使我不知所措。而你就完全不一樣了,你征服不了他們時,還可以唬住他們。」
弗雷德里克終於做出了暫時離開舞台的選擇,這一直延續了
6年。
人們都普遍認為弗雷德里克是出於自私,甚至認為他身旁沒有漂亮的伯爵小姐,就不願再碰鋼琴。
李斯特猜到了弗雷德里克的心理陰影:公眾的各種評論早已嚴重損傷了他強烈的自尊心,平時他以極大的努力剋制着,讓溫柔的微笑掩蓋一切。
獨奏音樂會的形式在當時還沒有先例,弗雷德里克卻選擇了類似獨奏的表演方式,以後在少數人的沙龍中展示了自己的天賦。
如果他認為這種形式適用於自己的演奏風格,那麼他更喜歡熟悉的典雅華貴的演奏環境,這其中夾雜着一個音樂天才的孤傲和自私,讓彬彬有禮的掌聲和微笑緊緊地包裹着自己敏感的自尊心,不再受到任何干擾。
這也許是他保護自己的最好方式,但是他自我遏制了音樂才華的進一步發展。
他得到了可憐的安靜,但也引來了更多的冷嘲熱諷。
他管不了這麼多,一心只想實現一個考慮很久的計劃:與父母、姐妹團聚一次。
回華沙看看,自然是他離家
5年的夢想,但他討厭去延長俄羅斯的護照期限
否則就無法回國,況且即使回國後他擔心又要受到俄國小官吏的刁難。
尼古拉離開法國多年了,也不願冒這風險,避免衍生出許多意外事情。
最後還是由露德維卡想出一個折衷辦法,在華沙與巴黎之間的某地團聚。
這時尼古拉的身體狀況不太好,醫生建議他去卡爾斯巴德接受溫泉治療。於是尼古拉將此行安排在夏季,希望弗雷德里克到卡爾斯巴德會面。
到了仲夏,弗雷德里克還沒有收到父親寄來的信,他也沒有心思再創作樂曲,便去了昂日安的湖邊別墅。
當他得知父母已離開華沙時,便急忙趕回巴黎,跳上早班車,日以繼夜地趕路。
9天之後,才精疲力竭地趕到了卡爾斯巴德城裡,這已是
8月
15日的事了。
他隨便找了一家旅館,匆匆洗了一下,便和波蘭朋友四處尋找尼古拉夫婦。
誰知官方編製的遊客名冊上也沒有尼古拉夫婦的名字,這時弗雷德里克已累得都說不出話,只好跌跌撞撞地回到旅館睡覺了。
熱心的波蘭朋友繼續到每家旅館尋找。最後他走進了溫泉浴池對面的一家「金玫瑰」旅館,值班人員終於點點頭,說是有尼古拉·蕭邦先生
還有太太和一個男仆投宿,這時已是凌晨
4點了。
「砰砰」的敲門聲,驚醒了尼古拉夫婦,尼古拉點着蠟燭遲疑地拉開門,才發覺是一位面熟的波蘭同胞。……父母與兒子終於見面了,擁抱,親吻,帶著淚花的笑聲裡瞬間溶化了多少夜晚的思念,這時他們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當天晚上,尼古拉和弗雷德里克分別寫了一封信,塞在一個信封裡寄給了遠在華沙的「孩子們」,讓她
他們共同分享這重逢的喜悅。
弗雷德里克激動地寫着:這是你們收到的由我代筆的第一封爸爸的書信。我們的高興是無法形容的!我們擁抱了又擁抱,除此之外還能做什麼呢?可惜我們大家沒能都在一起。小不點兒真可愛!
指姐姐露德維卡剛生不久的男孩照片上帝對我們是何等的仁慈!我一提起筆,就覺得腦中亂糟糟的;今天最好什麼也別想,只享受終於盼來的幸福,這是我今天惟一有的東西。父母親沒有變化,仍和以前一樣,只是我覺得他們蒼老了些。
我們一同出去散步,輓着媽媽的手,談論着你們,模仿着脾氣急躁的外甥們,我們彼此敘談着經常互相牽念的情景。我們同吃、同唱,互相親熱,互相喊叫,現在我幸福極了。
與親人團聚的這些日子裡,弗雷德里克也搬進了「金玫瑰」旅館。
他溫文爾雅的紳士風度在遊人面前表現得尤為出色,這使得尼古拉夫婦大為驚喜。
弗雷德里克來卡爾斯巴德的消息還是被透露了,一位崇拜他的圖恩伯爵及其兒子特地趕到這裡,租了一間豪華房間,還搬來一架鋼琴,請弗雷德里克來指點。
充滿幸福的幾十天飛快地過去了,弗雷德里克一家與圖恩伯爵父子倆一起前往一個古老的台特申城堡,這是圖恩伯爵家族所擁有的,也是返回波蘭的必經之地。
在城堡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晨,尼古拉夫婦與兒子分別時刻來臨了。
「親愛的……」「……再見」馬車的輪子轉動了,驛馬的蹄子揚起了塵灰。弗雷德里克的右手還高高舉着,揮動着。
尼古拉夫婦回頭望望,已看不見兒子的身影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這是最後一次的離別,再也沒有機會聽到兒子的笑聲和琴聲了。
「他父母離開後的第一天,我們根本不能接近他,他太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