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夫婦接到兒子的信,總是相信他在維也納過得很愉快。但是弗雷德里克難以忍受這樣單調重複的生活方式,他在給好友的信中描述過一天的生活:早晨有一個傻得令人難以忍受的僕人把我叫醒。他給我端來咖啡,早晨,我常常吃冷餐,我彈琴。將近
9點鐘來了德文教員,然後我大部分時間都彈琴。
到
12點鐘,來了一位在法院工作的非常可愛的德國人列登·弗羅斯特,如果天氣好的話,我和他一起去這座城市四周的斜坡上散步。然後,如果有人請我,我就去他那裡吃飯;如果沒有人請我,我們就一同去「波希米亞女廚師」飯店,當地的青年學生都在那裡吃飯。
飯後,在最漂亮的一家咖啡店裡喝咖啡,接着我去訪友。黃昏時分回家,梳理頭髮,穿上靴襪,就去參加晚會。一直到
10點、
11點,有時甚至
12點鐘才回家——彈琴、哭泣、讀書、看看、笑笑、睡覺、熄燈。
他臉上僅存的一點紅潤也已褪去,長長的頭髮被燙成漂亮的捲髮,兩頰留起了鬢角。如果以前在華沙認識他的人,現在見到他這副模樣準會大吃一驚。
不過他並沒有忘記音樂,如果劇場裡上演歌劇和音樂會,他準會去聆聽。他還結識了音樂界的許多名流。
對於
24歲的捷克小提琴家斯拉維克的演奏技巧,弗雷德里克非常讚賞,「他能用琴弓斷奏
96個音符,簡直難以置信,除了帕格尼尼以外,我還沒有聽到過類似的演奏。」
他倆成了好朋友,並在一起譜寫《貝多芬主題變奏曲》。弗雷德里克聽他拉小提琴的次數越多,越佩服他能抒發出內涵豐富的真摯感情,並預言他會超過帕格尼尼。不幸的是兩年後,斯拉維克就去世了。
不過弗雷德里克對於維也納其他的音樂同行,則非常挑剔。他一面稱讚歌劇院女高音演員「歌喉是罕見的,音高一直唱得很準,音符和滑音既純潔又柔和」,一面則批評她唱得沒有感情,冷冰冰的。聽她演唱,弗雷德里克甚至感到自己的鼻子都快要結冰了。
弗雷德里克一想到自己受到的冷遇,就對彈奏鋼琴的同行能有機會公開演出而感到憤憤不平,稱他們是「一群無一例外的平庸的琴師」。
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把波蘭曲調改換成取寵于聽眾的可憐工具,這人就是小提琴家海爾茲。他玷污了波蘭曲調,就是玷污了弗雷德里克心目中神聖、美麗的家園。
1831年春天,弗雷德里克的心情仍然不好。儘管他仍然在創作,並且大提琴家梅爾克鼓動他參加一次名流募捐的音樂會。
4月
2日,《大眾戲劇報》登載名流表演的名單上,在弗雷德里克·蕭邦名字後特地添加了「鋼琴家」的括號註明。也許這並不是主辦者想推崇他,而是擔心他的名聲遠不如其他名流表演者,在這裡聽眾心目中他的名字還很陌生。
弗雷德里克對這裡人的健忘症感到不可思議,他以不屑一置的高傲態度來蔑視主辦者。
他在日記中寫道:「報刊和廣告都已經宣佈兩天後我要舉行音樂會,但好像永遠也不會舉行一樣,它與我沒有多大關係。我不愛聽恭維的話,因為它們會使我更愚蠢——我真想去死,但我又是多麼想見到雙親。」
思念、憂鬱、焦急思想感情的最好宣洩方式,便是在他鋼琴的黑白鍵上彈奏,在創作的樂曲中尋找精神上的自我安慰。
瑪祖卡舞曲、圓舞曲、敘事曲和最後一部管絃樂曲《降 E大調波洛奈茲》等的旋律,仍然在他心靈中不斷地湧現。
創作中的浪漫意境與殘酷的現實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巨大反差,他也在反思,在觀察,在判斷。
他甚至責備自己以往出國前的天真想法,「至今在國外看到的一切,我覺得都是陳舊的,不堪忍受的,它們只能促使我思唸著回家,思念我未曾很好珍惜的那些幸福自在的時光。過去我覺得偉大的東西,如今成了平平常常的東西,而過去我覺得平平常常的東西,如今卻成了非凡的、異乎尋常的東西,變得偉大、太崇高了。」
現實與理想、條件與意志、環境與生存雙重性的磨煉,促使弗雷德里克在逐漸成熟,這深深地影響了他以後的音樂創作。
5月間意外的驚喜,使弗雷德里克的不平衡心理得到了暫時的安撫。
在維也納帝國圖書館裡,弗雷德里克在朋友陪同下,想看看這裡珍藏的大量古舊樂譜手稿。
在新藏品的架子上,弗雷德里克發現了一個盒子,上面印有「蕭邦」的名字。
起初他還以為這是誤拼或拼錯的名字,因為有一個法國作曲家名字的發音與拼寫和「蕭邦」容易混淆。
當朋友把盒子裡厚厚的、裝訂很好的樂譜手稿取出來時,弗雷德里克這才相信這正是自己的東西,大約是哈斯林格把手稿轉給了帝國圖書館。
「這幫蠢傢伙,難道不會找些更好點的作品保存嗎?」弗雷德里克搖搖頭。
不久在收藏家阿洛依斯·福克斯那裡,弗雷德里克發現在主人珍藏的
400份樂譜中也有自己的手稿,即為兩架鋼琴寫的迴旋曲。
私人收藏者與國立圖書館已認識到弗雷德里克作品的潛在價值,將給他們帶來非凡的殊榮。
6月
11日,維也納凱爾特涅托爾劇院舞台上再次出現弗雷德里克的瘦弱身影。這裡曾是弗雷德里克嶄露頭角的發福之地,但聽眾們似乎都已淡忘了這位波蘭小伙子。
儘管弗雷德里克演奏的《E小調協奏曲》浪漫色彩也十分出色,但其中鮮明的波蘭民族音樂仍然讓這裡的聽眾覺得渾身不自在,彷彿在走近一片帶刺的紅玫瑰園地。
令人回味的是這一次募捐音樂會的壓軸節目卻是一段芭蕾舞,也許聽覺藝術已難以引起人們的遐想,不如視覺藝術更實際些,容易滿足於感官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