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忙鋪開信箋,詳細地彙報了告別親人一個多月來的情況,「……我們在主要街道科爾馬克特大街租了三間房,雖然在四樓,但傢具十分漂亮、講究和雅緻,每月房租也不高。」
第二天,他和蒂圖斯就搬進了男爵夫人出租的三間住房,里奇外外地忙碌着,興奮地商量着下一步的計劃。
新居的舒適環境也容易使弗雷德里克多睡一會,等他醒來,蒂圖斯已經不在了。他伸個懶腰,嘴裡哼着某個樂曲的旋律,去漱洗和刮臉。
突然一陣冷風撞開了房門,蒂圖斯氣喘吁吁衝進來。弗雷德里克的臉上塗著肥皂沫,手裡拿着剃刀驚奇地看著他。
蒂圖斯吃力地抬抬手裡攥着的一張報紙,「華沙……革命!」報上的電文消息顯得很混亂,甚至是互相矛盾的。大街上的人們也在議論紛紛,掩飾不住臉上驚慌不安的神色。弗雷德里克與蒂圖斯在大街上跑了一整天,也沒有打聽到確切的消息,大都是恐怖的謡言,什麼「華沙在燃燒」、「當官的腦袋被『咔嚓』砍下來」、「無政府主義向鄰國蔓延」……屋外燈光在一閃一亮,夜風吹着冰涼的雨點敲打着窗玻璃。弗雷德里克着涼了,不停地咳嗽,大鼻子也似乎紅腫了。
「……怎麼辦?」弗雷德里克嘆口氣,往窗外看看。
「回去!」蒂圖斯猛然叫起來,椅子「砰」的一聲摔倒在地上。
蒂圖斯的莊園靠近邊境,最容易受到搶掠,更重要的是他倆的一些朋友和同學都有可能參加了這次革命,回想起他們平時的言行,現在才恍然大悟。
但是第二天怎麼努力也無法趕上長途馬車,因為車票早就被一搶而空。
他倆提着行李只好回到住處,這時郵差送來一封特快信,上面是弗雷德里克所熟悉的字跡。
「不要回來,你不能回來!」父親的字寫得很匆忙,有些字母都連在一起了,內容就是這樣簡單、重複,口氣卻十分強硬,又顯得很懇切,几乎在哀求。
蒂圖斯接過信看完後,沉默了一會,說:「你父親想得更多,今後你會成功的。」
弗雷德里克明白對方的意思,看看自己一雙細長的手,「不,我是波蘭人。」
……談了整整一夜,弗雷德里克只好承認自己的一雙手只適合用音樂來報答祖國。
他幫助蒂圖斯重新整理好行李,送到驛車站,長途馬車很快消失在冷風中,天上飄起了雪花。
弗雷德里克回到寓所,三個房間裡顯得空蕩蕩的,他的腳下發出孤寂單調的「咯吱」聲音。
他重重地躺倒在床上,睜着眼睛,不知道該做什麼。
根據維也納會議公約的條款,奧地利也是瓜分波蘭大片國土的受益者。這裡的人對於波蘭革命的詛咒和惡意時常可以遇到。
「天哪,不僅是她,還有姐妹們至少能去整理裹傷的繃帶,做出一些貢獻,而我……假如只要不給父親造成負擔的話,我就馬上回來。我詛咒出國的那一刻……」弗雷德里克在給朋友信中反覆責備自己,也為自己不能為國家的獨立和自由做一些具體事情而感到內疚。
信中「她」指的是康斯坦契婭,弗雷德里克時常在夢中看見親人,懷念「意中人」。
他總是擔心直接寫信給她,會帶來種種意外的麻煩,只好請好友馬圖申斯基轉告他忠誠不渝的愛情:「你讓她安心,對她說,只要我還有一點力氣……我至死……即使在我死後,我的骨頭也將在她的腳下鋪墊……如果不是擔心萬一信落入別人之手會毀了她的名譽,我早就寫了,也不至于如此長期地苦惱了。因此,還是由你來當我的翻譯要好些,你代替我說吧,我是會同意的。」
但是馬圖申斯基不久當了軍醫
以後僑居國外取得博士學位,在巴黎醫學院任教,充當弗雷德里克的愛情使者一事也告吹了。
一年一度的聖誕節來臨了,除夕之夜,弗雷德里克獨自一人離開了朋友的家,緩慢地向聖·斯切潘教堂走去。
弗雷德里克站在教堂廊柱前的黑暗角落裡,他來得早了,人們還在溫暖的家裡團聚。
蠟燭點亮了,人們的身影漸漸增多,無數的燭光像飄忽在黑暗裡的靈魂。弗雷德里克在默默祈禱:為了親人,為了朋友,為了祖國的燦爛明天。
2別了,維也納為了節省開支,弗雷德里克讓出了空蕩蕩的原先住處,搬到了四樓一套舒適的房間裡。每天早晨他練琴一事並不正常,有時乾脆睡懶覺。
「蒂圖斯走後,各種各樣的事情一起落到了我的頭上。不計其數的午宴、晚會、音樂會、舞會使我厭倦。在這裡我是這樣的悲哀、鬱悶、淒涼。」
弗雷德里克除了在信箋上能夠直接傾瀉感情之外,他不得不給自己戴上應付社交的假面具。他想舉辦音樂會的計劃越來越難以實現。劇場經理對他無償演出一事,有時還表現出一點興趣,但一提到報酬,就顯得很冷漠。
一位好心朋友提醒他說,維也納已經不再是貝多芬、舒伯特的天下了,輕歌曼舞的旋律已控制了這裡聽眾的音樂耳朵。弗雷德里克細心觀察一下,果然是風氣變了,「維也納最時髦的一種娛樂形式,就是在豪華的餐廳裡舉行音樂會……奏華爾茲舞曲,聽眾們則在進餐。每一曲奏完都會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掌聲;如果樂師們再接着表演一些輕鬆的歌劇選曲、歌曲和舞曲,聽眾就會欣喜如狂。」
如此低下的欣賞水平,與一年多前的情況大相逕庭。弗雷德里克的音樂作品也在各個出版商面前遭到冷遇,因為出版商膽小多疑而生怕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