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里克的嘴裡有時偶爾說出康斯坦契婭的名字,這終於使尼古拉夫婦隱約猜到了原來是這個姑娘拖住了兒子想出國的後腿。
尼古拉明白如果再以什麼「歐洲榮譽」、「征服外國聽眾」、「擴大視野」等理由,與兒子促膝長談,那是無法取得理想的效果的。
這時他想起了帕格尼尼的名字,這是兒子心目中的太陽,一個光輝的藝術典範,高尚的追求目標。
果然弗雷德里克的心陡然一震,似乎清醒過來,自己猶豫不決的弱點已經失去了許多寶貴時間,現在應該做些準備工作了。
有時他也在責問自己,害怕什麼?他在給朋友的信中透露說:「……我仍待在這裡,我無法確定日期;我之所以離開是為了永遠忘記自己的家;我想,我是去死,可是不得不死在他鄉,但不是在自己生活過的地方,這該有多麼悲慘。」
語無倫次的臆想,折射出弗雷德里克的膽怯心理,他害怕在異國他鄉產生思念的折磨,害怕永遠見不到家裡的親人,還有華沙的城樓,維斯瓦河上飄忽的晨霧。
在鋼琴王國裡,弗雷德里克是一個傲視群雄的年輕國王。但在現實生活中,他顯得那麼脆弱,甚至有點神經質,時時都需要他人一雙強有力的手,支撐着他細瘦的身軀。
當金色的秋天來臨之際,涼爽的秋風再次喚醒了他的意識,他下定決心說:「
9月
29日前,我要拋下我所有的寶貝到維也納去,我是注定要永遠嘆息、思念的……”他果然認真地準備起來,但到了
10月初,他還未走,並通知準備一起去維也納的摯友蒂圖斯,說:“我的箱子買來了,衣服已備齊,譜子已捆好,手帕已縫好邊,褲子也熨好了。」
他預訂了一張去維也納的馬車坐票,但又馬上退了,因為他要在國家劇院舉行告別音樂會。
應弗雷德里克懇切的要求,音樂會主辦者邀請了康斯坦契婭和沃爾科娃同台表演。他自己將演奏新創作的《E小調協奏曲》和《A大調波蘭曲調大幻想曲》。
這實際上成了弗雷德里克與「意中人」惟一的一次共同演出,「幻想曲」也意味着作者將永遠懷念祖國和親人,因為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波蘭人。
聰敏的康斯坦契婭完全清楚《E小調協奏曲》所敘說的音樂形象,特別是樂章的兩個主題都富於歌唱性,第一主題飽滿有力,夾着悲訴的色彩;第二主題則比較明朗、溫柔。這不由得勾引起康斯坦契婭的許多溫馨的回憶。
著名的德國作曲家羅勃特·舒曼
1810—1856曾對此協奏曲高度評價,認為該樂曲「耽于夢想,優雅、敏感,感情充沛、高尚」。
康斯坦契婭也意識到這場音樂會有着特殊的意義,她也刻意打扮了一下。
音樂會下半場開始了,康斯坦契婭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裙,柔軟的秀髮裡還插着幾朵鮮艷的玫瑰,款款地走上舞台。
弗雷德里克的眼睛一亮,嘴唇不由地微微抖顫:她簡直是一位維納斯女神。
今晚康斯坦契婭的歌聲太美了,弗雷德里克已無須再去分辨其中半音的升降或拍子的快慢,他覺得這甜美的歌聲就是獻給自己的。
聽眾對她的歌聲給予了熱烈的掌聲,康斯坦契婭愉快地笑了。這激動人心的場面也感染了弗雷德里克,「幻想曲」在他的
10個手指下流暢地響起,在他的心目中,只有那位美麗的維納斯女神。
他第一次感到同樂隊融合為一體,配合得很默契,當然他很感謝樂隊指揮索利瓦,「要不是索利瓦把總譜帶回家去研究一番,要不是他指揮有方,使我無法飛速演奏……真不知道會閙成什麼樣子呢」。
演奏結束後,聽眾的歡呼聲和掌聲經久不息,弗雷德里克只好接連出來謝幕
4次,連他自己也有點不大相信。
不久在薩克森公園的小徑上,弗雷德里克與康斯坦契婭在散步。分手時,他與她互相交換了戒指。
在弗雷德里克即將告別華沙時,康斯坦契婭在他的紀念冊上寫下了兩段詩句:轉折的關頭已經來臨命運之路你必須前行但縱使你走遍天涯海角回波蘭你也能找到愛與友情為保持你的桂冠長青你告別了朋友和家庭陌生人也許會對你更加尊敬但誰也比不上家鄉人愛你的一片真心這首小詩的感情很真摯,弗雷德里克一直珍藏在身邊。一年多之後,康斯坦契婭還是嫁給了一位拚命追求她的闊少爺。弗雷德里克早就知道這位闊少爺的名字,但他沒有進一步向康斯坦契婭表白求婚。釀成這場美好初戀的悲劇,弗雷德里克也並非沒有一點責任。
康斯坦契婭以後的人生道路也並不美滿,她放棄了音樂,顯然想忘掉與音樂有關的那段初戀。在鄉下安了家,她成了
5個孩子的母親。她
35歲時,不幸雙目失明,在黑暗中又生活了
40多年。
弗雷德里克出國
8年之後,偶爾又讀到這首小詩,便在第二段的下面加上一句:「你完全可以比得上。」
第三章 光榮曲
1祈 禱弗雷德里克乘坐的驛車駛出華沙城沒多遠,就看見埃爾斯納院長和一群音樂學院的學生已恭候在路邊多時了。埃爾斯納習慣地把手一揮,學生們就高唱一首告別之歌,這是愛爾斯涅爾特地創作的:「即使你遠在他鄉……你的心也要和我們永聚一堂。」
弗雷德里克蒼白的臉上勉強地露出微笑,還不如說是在哭泣。
這次出國遠行,還能再回來嗎?弗雷德里克早就有了這種危險的想法,他說不清,也不想再去思考。以後殘酷的現實恰恰證實了他想迴避的結局。
1830年
11月初,
20歲的弗雷德里克·蕭邦終於踏上了一生中新的路程,他再也沒有機會重返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