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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象藎老年得子,且擱過不提。再說譚紹聞自閻仲端僦居前院,這家事又多一層照應,遂動了上京入國子監肄業之念。
暇中曾與張正心商過兩次,欲約張正心同往,好結個伴兒。一日張正心來小南院,紹聞邀至書房,再續前議。正心道:“前日賢弟約我,說國子監肄業一段話,我酌度再三,不能以上京。
一者家伯春秋已高,舉動需人,家邊內裡不和,諸事我心裡縈記;二來舍弟太小,家伯母照顧不到,舍弟生母憨實些,我也着實掛心。比不得賢弟,兒子已進學,又肯唸書,可以脫然無累。”譚紹聞道:「小兒雖然進學,也不犯怕讀書病,但我上京,也得有個先生教他。我有一句話,與大哥商量:張老伯年逾七旬,精神尚旺。我把老伯請來,白日教小兒唸書,及黃昏就在東院裡住,一來老伯愛這個賢弟,省的往來隔着幾條街,太不便宜;二來老伯夜頭早晚,就有杏姐伺候,也省磕跌絆倒,要個茶水也便宜。」張正心道:「舊例是東家央先生,能如此,我這先生家,就要先謝東家哩。」紹聞道:「我稟知母親,即同孔外父、蘇老叔,下書投啟。我上京肄業的事定矣。」
話已說完,張正心起身告辭,紹聞送出西書房門外。只見寶劍手持拜匣奔的來了。見了二位,各跪了半跪請安,這便不是舊日請賭博看戲那個樣子。紹聞接匣在手,展開全帖,與張正心同看,上面寫着:吉卜十五日潔治豆觴,奉近文賀,祇聆德誨,伏冀台旆寵臨,曷勝鬥仰。
右啟大即翰念老棣台先生大人。
年家眷弟盛希僑頓首拜
寶劍道:「張老爺帖子,小的適纔送到家中,說是張老爺來蕭牆街。只有三個帖子,一個婁老爺帖子還未送,別的無人。求二位老爺至日賞光。」譚紹聞叫蔡湘留客吃茶,寶劍兒稟辭而回。
紹聞又拉住張正心袖子說:「再坐一會兒,何如?」這二人父執之子,又是副車同年,怎的不親上又親,張正心迴首向書房來。說及盛希僑,張正心道:「盛公近況,大非舊日所為,賭也戒了,戲也攆了,兄弟兩個析居又合爨,他弟弟讀書,他自照管家務。所可惜者,塤箎和鳴,卻又琴瑟失調。那位老嫂那個不省事、不曉理光景,鄰舍街坊都是談駁的。盛公弟兄當日為宵小所間,興過詞訟,被邊明府一批,有雲『蒞官多載不能成讓畔之休風,反‘致有鬩牆之涼習』。倒自認了一個德薄政秕的大罪過;這一批把弟兄們竟批成了王祥、王覽,任憑內人調鶯聲、吼獅子,總一個『叔射殺牛,牛肉作脯』,便完事一宗。」譚紹聞道:「我與盛公曾有個換帖子厚誼,近日也覺少疏些,明日定擾他高酒。」張正心指桌面上帖子道:「明日請咱三個,直是『豆觴』,前幾年有不『優觴』的麼?況且當年請客,也還未必有個優觴帖兒。不過差小廝們叫某人來看旦腳兒,這就是盛公子的音楢哩。」紹聞觸着當年實境,忍不住大笑起來。張正心道:「盛公今日刷印先集,卻也上心的很,家伯幾個熟刻字匠,他一齊都叫到他宅裡。咱明日擾他的高酒,也不等他送書,只預先各人要兩部就是了。」兩個說話不覺日晷漸移,齊到衚衕口,分手各回。
卻說千四日,王春宇自漢口回來,來看姐姐、外甥。帶了些游商于外各處土產東西,自姐姐、外甥、甥媳、外孫,莫不各有送的人情,逐個有問。見外甥門閭漸次興旺,這舅氏心中也暢遂的緊。到晚而回。
次日早晨,紹聞即去望渭陽公,細陳了道大人聯族厚誼的話。吃了早飯,即自舅氏家坐車上盛宅來。
到了門首,仆從站門瞭望,看見雙慶趕車,知是譚宅來人,即忙內稟。譚紹聞下車,恰逢盛宅兄弟出迎,同入大廳。婁樸、張正心早已到院拱邀。盛宅各仆從,莫不肅然。這不是因舉人、副榜到宅,別立體統,總因賭博之場,儓督也有八分輕忽,所謂「君子不重則不威」也;衣冠之會,賓主皆具一團恪恭之心,所謂「上行下自效」也。究起來媟褻場兒,當下也有些歡樂,將來只有不好處沒有好處,釁端即起於浹洽,戈矛即藴于談笑;禮法場兒,當下雖有些拘束,將來只有好處沒有不好處,恭敬可以蓄德,緘默可以免訾。這賓主五人,此時在祥符城中,到了漸遠孩稚半入老成的地位,今昔自有不同。
盛希僑道:「我從來不會說套話,今日備一杯酒,請眾位老哥到舍下,是托舍弟于眾位的意思。您今日都身列科目,會試的會試,入國子監的入國子監。這北京城,原是先祖先君會進士、謁選引見的地方。生下愚弟兄兩個人,到半截入土的年紀,卻只知北京在北,並不知彰儀門值南值西。愚弟兄算得人麼?我是少年傻公子,弄得家業丟了一半子;舍弟還比我差強些,雖也算個副車,到如今老不變了,不能夠中個舉,何日是會試時節?先人常到的地方,如今子孫沒人傍個影兒,着實不好的很。我想叫舍弟隨着老哥們上京肄業,好中那北闈舉人,乘便會試。我遲一半年,指瞧弟以為名,到京城走走,不比朝南頂武當山強些麼?」婁樸道:「二哥年內去,我就年內起身,開春去,我就春天去,老苗子舉人,隨得便宜。」譚紹聞道:「是你中得太早,咱兩個年紀相等,可比我才中個副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