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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燈 - 266 / 323
古典小說類 / 李綠園 / 本書目錄
  

歧路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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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梅克仁尚未回答,只聽他唇翻舌攪說道:「蒸肉炒肉,燒鷄撕鴨,鯰魚鯉魚,腐干豆芽,粉湯鷄湯,蒜菜筍菜,紹興木瓜老酒,山西潞酒。。」一氣兒說了幾百個字,又滑又溜,卻像個纍纍一串珠。這梅克仁那裡聽得,說;「你且去。」果然又走了幾張桌子,回來道:「爺吩咐。」梅克仁心中有事,隨口道:「一碗鯉魚,一盤炒肉,兩碗乾飯,一鈷紹酒。」

梅克仁坐的桌子與收賬桌子不遠,看那收賬的是個老者,問道:「這舊年是譚宅房子,我曾走過。如今是合夥計開張,是賃與人開張一年吃租的。」那老者道:「這原是譚宅老鄉紳書房,老鄉紳下世——」住了口,收起賬來,錢入櫃響後,又道:「老鄉紳下世,相公年幼,沒主意,被人引誘壞了,家業零落。這是我們掌柜哩一千多銀子買的。」梅克仁道:「如今他這相公卻怎麼樣。」老者收賬,收完又續說道:「如今這相公卻也改志。現今縣考,取了案首。引了兒子,在這西邊一個小書房唸書。十四歲小兒子,也取了頭幾名。」


  

梅克仁聽在心裡。吃完酒飯,開了錢,謝教而出,就上西書房來。聽的書聲,不用認門。”屈戌兒卻是在外邊鎖着,門上有「閒人免進」條子砸耳一聽,只聽內邊有一個大聲朗誦,有一個乳腔嫩喉的,也讀得清亮。梅克仁暗道:「這卻像我南邊風規。但有這就罷。」不敢露出行藏,徑依舊照着先走的街道,回衙覆命。正是:

富貴休誇駟馬車,撤傲去驕返寒廬;

回頭何處尋津岸,架上塵封幾卷書。

第八十九回  譚觀察叔侄真誼 張秀才兄弟至情

卻說梅克仁回到署中籤押處,見了主人。譚道台道:「你回來了,見過老太爺不曾?」梅克仁把目之所見,耳之所聞,一五一十詳細說了一遍。譚道台不勝慘戚惆悵,問道:「老太太呢?」梅克仁道:「老太太在堂。」又問:「你說書房中乳腔唸書,是老太爺晚生子麼?或是老太爺孫子?是一個,是兩個。」梅克仁道:「打聽明白,是老太爺孫子。現今縣考,取的很高,年十四歲了。書房別的無人,只他父子二位高聲讀書。門是外邊倒鎖着。」譚道台不覺失聲嘆道:「有此就好。」

梅克仁告退出去。譚道台取過一個紅單帖,舉筆寫道:叔捐館太早,兄到豫過遲。敢授金于暮夜,不畏四知。願奮志于崇朝,常凜三畏。果其能繩祖德,樂締綿綿之族情。倘或再蹈前非,徑申嚴嚴之官法。

附去嬸母甘旨銀五百兩紹衣濡淚書


  
寫完,即要叫梅克仁兌銀子,明日去送。忽的搖首道:「且慢,且慢。」

道台徘徊室中,又坐在案上。天色已晚,點上燈燭。看了些文移,畫了些稿案,吩咐了事體,嚼了幾塊壓饑的點心,吃了兩三碗子茶,更鼓分明,打了呵欠,就在籤押房內安寢。展開被縟,脫了靴襪,卻披着上衣,靠着枕頭,心中計算起來。

口中無言,心內有話,說:「我這個族弟,彷彿記的,我叔在丹徒族譜上,寫的是譚紹聞。這個侄子,不知是什麼名子。論考的高取,還不出奇,只這肯唸書,便是好後輩子孫。這紹聞弟,三十多歲了,還不曾進個學兒,又破了家業,這便是世族中一個出奇的大怪物。今倒鎖了門,在內唸書,或者是窮的急了,進退無路,逼上這一條正經路兒來。這遭惡黨之羞厚,受室人之交謫,是不用說的。我如今送五百銀子,在我原是不能已之族情。但彼已沒主意于前,又焉知能不奪志于後?況銀子這個東西,到君子手裡,能添出『恭者不侮,儉者不奪』許多好處。若入平人手裡,便成了奢侈驕慢的本錢。即令不甚驕奢,這水漲船高,下邊水漲一尺,上邊船高九寸,水只管漲,船隻管高,忽爾水落了,把船閃在岸上,再回不來,風耗日曬,久之船也沒得了。如今他能把船依舊扯下岸來,在斷港小溝中等雨,還算好的。我送上五百兩銀子,不又害了他麼?況我叫梅克仁送銀,縱然做得機密,畢竟飛鳥過去有個影兒,且衙門舉動,萬不能使人不知。一人知曉,片刻就滿城知曉。人人俱說他是新道台的族弟,他那些舊遊,難免幹他以不可為之事,即我所屬之微員末職,不免也與他有些來往。赴官席,說官場話,是最壞子弟氣質的。這個小侄,又要曠他工夫。更有宗可慮處,學台案臨,他父子萬一齊進了學,人便說是譚道台的關節。或說學台看道台體面,所以某人父子,一同遊洋。雖說蚍蜉無傷于大樹,這積羽亦可以壓舟。不如暫且不認族誼,以固其父子自立為貴之心。」繼而又想道:「當日叔大人為我一封書,走了一回鎮江,族情何等款洽?我今日做官到河南,兄弟伯侄,真成了秦越肥瘠,何以對叔大人于幽冥?。。」輾轉圖椎,並無善法。忽爾想起觀風一事,說道:「是了,是了。」又思量一會,才脫了上衣,縮在被裡睡去。伺候的人換燭合門,俱各退下,唯留兩個支更小廝,潛聽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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