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頁
盛希僑道:「憑您怎麼說,我的確不去討厭。」夏鼎道:「他們再不敢厭大哥。」盛希僑道:「是我厭氣他們,作揖拱手有個樣樣兒,張口吐舌有個腔兒;若是他們厭氣我,我也不喜歡人總而言之,不去而已。」夏鼎道:「譚賢弟若果有『兩撇頭』賬,咱兩個打個賭,大哥到了,只還一千七八百兩就結局;若是大哥不到,足數兩千兩。」又復向紹聞道:「足數兩千兩麼。」
紹聞道:「昨日王經千與家表兄算我的欠債,通共連本帶息,是兩千一十幾兩。」夏鼎道:「這是幾年起頭?」紹聞道:「有七八年的,也有三四年的,也有昨年的,也還有幾次利息還過的。要是清白掃地出門,總得兩千兩。」夏鼎道:「息上加息,是滾算盤剝違禁取利的罪名。聽說京城放官利債,三個月一算,專門剝取做官的銀子。若是犯了,朝廷治罪。」盛希僑道:「你是聽風冒猜的。昨日家表兄去常德府上任,到這裡住了半天一夜。黃昏吃夜酒,說起這一宗官利債,三個月一滾算,作官的都是求之不得,還要央人拉縴的。犯了原要過刑部治罪,其實犯的少,拉的多。」紹聞道:「為甚的一定要拉的。」盛希僑道:「你如今選官,也要拉。若不拉,怎治得行頭?討得美妾?無非到任以後,侵帑克民,好填這個坑;若填不滿時,少不得頂個虧空小罪名,叫姓刁的說項而已。這是家表兄說的京中光景。」夏鼎道:「這些八寸三分帽子話,譚賢弟也用不着,不用說他。只當下十五日的『兩撇頭』,大哥若是到了,旁邊一坐,就有虎豹在山之勢。」盛希僑道:「俗話說:傻公子,好奉承。賢弟一發好了,竟奉承起傻公子來。」夏鼎道:「大哥也不傻,我也不奉承。」盛希僑道:「為甚的說我是虎豹在山?客商怕我做什麼?我不吃奉承酒。」夏鼎道:「他們怕,且怕之極。為甚的怕呢?大哥若是守這肥產厚業,一點也不妄動,他們就不怕了。你為你,我為我,井水流不到河裏邊,總不揭賬,他們怕大哥做甚的?大哥若失了肥業厚產,與我一樣兒光打光,揭賬揭不出來,他們怕大哥做什麼?正是今日這個光景,揭賬動則千金上下,他們幾家積湊,才寫上一張揭約。又不賴賬,說討就還,是省城第一家好主戶。若得罪了,滿城並沒有第二名的。不怕財神爺,這是和尚不敬如來佛,那個還來送佈施?我是奉承呀,是實話呢。」盛希僑笑道:「有些,有些,是着哩。」紹聞道:「既是如此,大哥十五日走走罷?」
盛希僑笑道:「也罷,十五日我就去虎豹虎豹。但只是我不赴你的席,事完我就要走的。更有一說,夏賢弟也得去。」夏鼎道:「我是不請也要去的。」盛希僑笑道:「我去虎豹,賢弟也去豺狼一回,好趁場兒。」夏鼎道:「我只算一隻豺,狼是譚賢弟占了。人人都說他是個憨頭狼。」大家轟然一笑。
盛希僑留二人午飯,吃過水面,飯後而去。紹聞又再三叮嚀,盛希僑道:「再不爽約就是。」
及到十五日,夏鼎先到。盛希僑策馬而來。兩個弄了一付骨牌還元寶債。這債主陸續繼至,各為了禮。一邊開賬簿,撥算子。
到那爭月份時節,恰好這邊夏鼎喊道:「這叫『踏梯望月』!」
到那利上加利時節,盛希僑道:「這個『恨點不到頭』差一點子竟算不上去。」
到眾人齊不依時節,盛希僑道:「這竟是『鐵索練孤舟』了,再給一付『順水魚兒』罷。」
到那小伙計多說話時,一個老客長,卻一聲兒也不言語。
夏鼎道:「這一付該怎的?」盛希僑大聲喝道:「『公領孫』,『公領孫』全不許『小不同』!」
到那打算盤時,夏鼎道:「七不成,八不就。」盛希僑道:「不成不就,給你一付『揉碎梅花』。」
及到那比較成色時,盛希僑道:「好一付『臨老入花叢』,滿眼都是春色。」
少頃,敲起天平來,夏鼎道:「真正這個合了『油瓶蓋』。」
到了撤約時,盛希僑道:「火燒『槅子眼』。」
稱的完了,各包各項,盛希僑道:「妙哉!真正一個『大快』。把元寶還完了,豈不快哉?」於是也住了牌。
那眾客商把銀裝到褡子裡,要告辭起身,紹聞攔門留道:「席已熟了多時,那有不吃便飯傍午回去之理?」那老客商道:「今日望日,關帝廟午刻上樑,社首王三爺言明,有一家字型大小不到,罰神戲三天。爭擾譚爺一杯酒,誤了上樑燒紙馬,要唱三天戲哩。」紹聞道:「三天戲俱是敬得起的。」盛希僑道:「賢弟大差,神聖大事,如何可誤?只得送列位赴廟獻神。」
眾人向盛、夏二人拱一拱道:「有罪少陪。」盛希僑道:「失送。」
紹聞送出大門,回到廳上。盛希僑道:「爽快!爽快!」
夏鼎道:「如何?是一千八不是呢?省了二百兩,我猜着不曾。」盛希僑道:「作速擺你的席來,我首座,你弟兄兩個打橫,也不管誰是虎,誰是狼,吃上個桃園結義。」
王象藎在旁,覺欠債還完,心中把一塊石頭去了;這盛公子之豪邁,逢若之機巧,也有點瑕中摘瑜之情。急與保柱下菜斟酒,打發席兒散了,到晚自引趙大兒與女兒去訖。
第八十五回 巫翠姐忤言沖姑 王象藎侃論勸主
卻說紹聞還債已畢,到次日合家吃飯以後,睡的還不曾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