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頁
紹聞道:「犯法的事,我心裡早拿定主意,是不敢做的。」冰梅道:「既然不敢,為何拿他這錢樣子?只有一點兒沾泥帶水,那夏鼎便會生米做成熟飯。」紹聞道:「鑄錢的事,我萬萬不做,你不用在心。只是目下負欠太多,索討填門。濟寧這宗銀子,又被人拐了。盛大哥還欠咱一百二十兩,他又不在家。這當下該怎的一個處法?」冰梅道:「我雖什麼也不曉,卻也為日子不行,心中胡盤算下三四條兒。說與大叔,看使的使不的。」紹聞道:「你說。」冰梅道:「第一件是叫王中進來。王中是個正經人,有了他早沒燒丹的事,何況鑄錢?他這個人,能杜百樣邪玻即令奶奶不喜歡他,咱大家周旋;大嬸子不容他,我慢慢哩勸。只叫趙大兒用心抱著新生小相公,這事就八分可行。」紹聞道:「第二件呢?」冰梅道:「第二件,把這一干人,開發了,叫他們各尋投奔。當日咱行時節,個個下力做活,還個個小心;如今咱不行時節,個個閒着,卻又個個會強嘴。況且咱家也養活不了。自古云,添糧不如減口。他們又不願跟咱,不如善善的各給他們幾句好話,打發他們出去。與其水盡鵝飛,不如留些水兒,叫他們先飛罷。」紹聞道:「第三件呢?」冰梅道:「第三件,把前院截斷,揀欠哩多的客戶,租與他,每年以房租扣賬。咱並不要這前院子惹閒事。」紹聞道:「第四件呢?」冰梅笑道:「第四件,如今『先生』分娩了,得大叔教學。這興官,不是因我生的我誇他,大叔也見這孩子是個上材。舅爺前日讓的,句句都是正經道理。」紹聞道:「這話俱好。只是日子當下難行。」冰梅道:「只要王中進來,諸事便行。王中不進來,諸事要犯着大叔打算。如今咱家過活,頭一件是千萬休少了奶奶的腥葷。夏天只要涼快地方。冬天爐中炭火,床上棉褥。剩下的人,粗茶淡飯都可行的。只要大叔叫興官唸書,即如做豆腐賣,生豆芽賣,我也情願在廚下勞苦。」紹聞笑道:「誰去賣哩?」冰梅道:「王中可以賣的。若是鄧祥、蔡湘,俱不肯賣。至于雙慶、德喜,那一發不相干。」紹聞嘆道:「將來我弄的有幾天豆腐、豆芽子賣哩!燈油已盡,咱睡罷。明日再商量。」
於是解衣就寢,那棲塒棲桀的鷄兒,早已高唱起來。
卻說次日早飯後,已有幾個索討的,紹聞無以為償。那催賬的奚落,只得受了幾句。
又過了一天,卻早夏鼎在門前推敲。雙慶開門,夏鼎帶了一個小爐匠,挑着擔子進來。雙慶道:「這是做甚的?」夏鼎道:「你家大叔要做幾件銅器傢伙,托我代尋的匠人。你向後邊說去。」雙慶到東樓前說:「前邊有客。」紹聞在樓窗裡伸出頭來,向下問道:「是誰?」雙慶道:「不過是隍廟後,還有誰哩。還跟了一個小爐匠。」冰梅扯住紹聞道:「你就說你沒在家,叫雙慶開發了他罷。」紹聞向雙慶道:「你就說我沒在家。」那知樓高聲遠,已透到夏鼎耳朵裡。雙慶出來到客廳,方欲開言,夏鼎道:「樓上叫你說他沒在家,是也不是?」雙慶道:「好耳朵!」夏鼎道:「也不是我耳朵尖,是你大叔天生貴人,聲音洪亮。快出來罷,你就說立等着說話。你家也沒有可拐的東西了,怕什麼?」雙慶回來說:「他不走,一定要見大叔哩。」冰梅在樓上說:「真正沒在家,你回覆不了?」
這夏鼎早在東角門口嚷道:「出來罷,不必推三阻四的。」巫氏聽見,叫老樊對說:「小孩子日子淺,不用惹生人喊叫,你出去答應他,就在前邊說話罷。」紹聞只得下樓,來到廳上。
夏鼎道:「你前日把兩個破軍星圈在家裡,惟恐人知。今日正經增福財神到了,你卻又推故不出來。你今日沒一個錢,你會怕。等盛大哥回來,還了你銀子,到那時你再怕,怕的也有個道理。你跟我上賬房來。」
到了賬房,銅匠正在那裡端相牆垣高低,門戶曲折。見了紹聞,為了個禮兒。夏鼎道:「此人姓何,名叫許人。你要什麼銅器,碗、盞、碟、匙,都會做的奇巧。」紹聞道:「舊的已壞,新的又做不起。」銅匠道:「舊的用不得,正好銷毀。放著沒用,毀了卻有用。我渴了,取盞茶吃。」紹聞即叫雙慶取茶。銅匠見無人在前,說道:「此處可挖爐,這邊可以開洞。鎖住前門,正好動手。」紹聞道:「這話我俱明白。但我聽說銅煙厲害,不能遮藏。兼且銅臭薰人,恐四鄰不依閙出事來。我萬萬不敢。」夏鼎道:「銅臭是至香的,四鄰都占光彩,倒不好麼?何老哥,你把新錢取出,叫譚賢弟看看。」何銅匠果然取出二百錢來,紹聞看見輪廓完好,字畫分明,心裡又有些動火。銅匠道:「相公不必害怕。我不過占住這所房院,出鎖入鎖,每日在街上趕集做生意。到晚回來,你有銅,我便與你鑄,算我的房租。每夜不過做百十文,又不開大爐,怕甚的。」
夏鼎道:「還有一處大鄉宦宅子,此時主人不在家。等回來時,只用俺二位舉薦,大大做一番:辦銅的辦銅,買鉛的買鉛,販錢的販錢,那時才大發財源哩。如今不過小敲打兒,夠譚賢弟每天買青菜就罷。」
紹聞本是一個心嫩面軟的性情,況且利令智昏,人情難免,心中便覺前夜與冰梅所說的那話,有些過火。又想盛公子回來,此事有八九分必做,他的門頭兒大,宅院深邃,滿相公又諸事通融精乖。此時若打斷了,盛宅大做的事,便難接緒推許。胸中一轉,不覺說入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