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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燈 - 219 / 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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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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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譚紹聞略露一點銷貨口角。荀藥階道:「譚世兄與太尊師生舊好,何事不可通融?但弟于太尊初任館陶時,便是賓主,至今又謬托久敬,知其性情甚悉。就不妨在世兄前,交淺言深。總之貴師做人,是一個最祥慈最方正的。即如衙門中,醫卜星相,往往交薦,直是常事。貴老師遇此等事,刻下就送程儀,從不會面。即有薦筆墨、綢緞、山珍海味的書札,貴老師總是留得些須,十倍其價以贈之。或有送戲的,署中不過一天,請弟們同賞。次日便送到隍廟,令城中神人胥悅去了。三日之後,賞他十兩銀,就完局。若戲子求別為吹噓,貴老師從不肯許,也不見旦腳磕頭的事。久之,諸般也漸稀疏,近日一發全無。譚世兄或有所攜的貴珍,貴老師必不肯累及同僚州縣以及本城鹽、當。依弟愚見,倒不如韞櫝為高。」譚紹聞心中暗道:「誰料王中竟成了一個做大人的知己。」婁樸道:「家父性情板正,或者不免有得罪人處。」荀藥階道:「弟在山左作幕已久,初到濟南府,口尚無須,今已成蒼然叟矣。官場所經甚多,見那營鑽刺、走聲氣者,原有一兩個爬上去的;而究之取厭于上台,見嗤于同寅,因而挫敗的也就不少。有一等中正淳樸,實心為民的官,因為不能奉承上司,原有幾個吃虧的;內中也極有為上司所默重,升轉擢遷的。即如令尊老先生,何嘗曉得通聲氣、走門路?一般也會升轉。前日青州府缺出,省城敝友有個秘信,說濟寧有分。所以說躁者未必得,靜者未必失。做官只留下自己人品,即令十年不擢何妨?後來晚生下輩,會說清白吏子孫,到人前氣長些。若喪了自己的人品,即令一歲九遷,到卸卻紗帽上床睡時,只覺心中不安;子孫後來氣短。不見章惇為相,子孫不敢認他是祖宗,這是何苦的呢?即如婁世兄,異日自是翰詹仙品,那就不用說了;萬一就了民社之任,即照令尊這樣做官,就是個治行譜。」三位少年莫不拱手心服。更漏三鼓,各分手歇訖。

譚紹聞與婁樸回到補過處同睡。譚紹聞道:「荀先生所言,句句有理。」婁樸道:「此是幕友中最難得的人。第一件品行端方,第二件學問廣博;那案卷諳練,算法精通,特是末技。所以家父做官這幾年,賓主再離不開的。」睡下夜景不提。


  

又過了數日,婁刺史回衙而來。進了內署,徑到補過處。

譚紹聞上前叩首行禮。這婁潛齋桑梓誼重,桃李情殷,一手輓住紹聞說道:「你原該來看看我,我也極想你。看你容顏,也就蒼疏上來。」紹聞叩訖起來,照位各坐。紹聞道:「老師在館陶時,門生就要瞻依,爭乃諸事牽扯,不能前來。近日隔違太久,渴慕愈深,所以特來。」婁潛齋道:「你爹爹是舊年埋過的了。」紹聞道:「彼時多承老師賜賻。」潛齋道:「少年迫肩,永訣已過十年。賢契今日形神,酷類你爹爹三十歲時的狀貌。在賢契原自不覺,我卻不勝存歿之感。樗兒,樸兒,你們年輕,要知你譚伯壯年的相貌,你就看這光景。古云:父子之間形不似而神似。今且神似而形並似。我已漸入老境,對此不覺喟然。」在婁潛齋說的,原是朋友深情。在譚紹聞聽來,早已小鹿撞心,只是低頭不語。

小廝請洗臉,婁潛齋因道:「我竟是餓了。我暫且回去,吃個點心。連日不在署中,案牘想已盈案。你們相陪說話,我等少暇,好好細敘家常。」自回後署去訖。

到了次日,紹聞道:「前日未見老師,所以不敢稟師母安。今已見過老師,懇世兄到三堂代稟,說小弟拜見師母。」這婁潛齋家法森嚴,宅眷住的內宅門,從無外姓傍個影兒。婁樗代稟一聲,內太太傳出:「說明已知,後堂窄狹得緊,不勞罷。」

紹聞只得行了遙拜之禮,婁樗、婁樸二人還禮訖。

一日,樗、樸兄弟稟于潛齋道:「譚世兄有帶的東西,求衙中銷售。」潛齋不覺失聲嘆道:「品斯下矣!」婁樗道:「前日聶先生求銷售,咱尚有餽贈。何況譚世兄世交,豈不念譚老伯生前素好。」潛齋道:“正為此耳。當日聶先生乃誤受冠縣駱寅翁之薦,延之幕中。誰知此人竟是這個光景:出門拜客,要坐大轎,挨到黃昏,定打燈籠。其實做官的,常欿然不足。


  

他那個光景,竟是前世焚修,今生積到了幕友地位。人前故作傲態,背地裡異樣輕佻。我實是耐不得,卻又礙於情面,不知費了多少委曲周旋才辭了他。前日他求銷售東西,他跟的尚升到了籤押房磕頭。我問聶先生近況,尚升說:『聶先生到了濟南府,各色兒去幹,不上半年,把束金化完了。一年沒館,就是夏天當皮服,冬天典紗衣。不得已了,才弄些東西走衙門。』我為他一年筆硯之勞,所以前日差人上省公幹,送了他二十兩薪水之資。不料今日這般舉動,乃出吾徒。不說我授經之恥,正是使你譚伯蒙羞於地下。我若是依世故場上,胡亂給他周旋,豈不是幽冥之中,負我良友?你們繫世兄弟,便于說話,千萬不可叫他把抽豐意思露口於我,好留他多住幾日。臨行我自有安排。”兩人會意聲諾。

到了次日,該擺酒款待。小廝們到清籟堂掃地揩幾,潛齋吩咐即在內書房設席。午堂已畢,三主一客,俱在補過處內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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