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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紹聞道:「我一向不曾叫你管事。如今我要上婁師爺任上去打個抽豐,想叫你跟我去,與你計議。咱幾日起身呢?」王象藎道:「要上濟寧去,只可備些土物瞧瞧師爺,不可弄東西銷售。」譚紹聞道:「你說的是太平車兒話。我如今諸事窘迫,是要借婁師爺做官體面,把東西出脫。或是同僚屬員,或是鹽店當商,或是本地交官紳衿,送他些東西,價一償十,得了銀子濟急的意思。」王象藎道:「這事婁師爺必不肯做。婁師爺念大爺舊交,與大相公師弟情腸,要送銀子時,胸中自有定見;有東西銷售也不得多,無東西銷售也不肯少。況銷售東西,薦長隨,未必不與官方有礙,且先薄了婁師爺與大爺相交情分。」
王氏聽見道:「王中你且下樓吃飯去。」王象藎退身而出。
王氏說道:「一個男人家,心裡想做事,便一刀兩斷做出來。你心裡既想上濟寧尋你先生幫幫,他該幫你多少呢?萬一你先生說:『我想替你打個外轉兒,你空偏手兒來,叫我也沒法。』正是俗話說,巧媳婦做不上沒米粥。到那時,你該再回祥符來辦東西不成?明知王中好說扭竅掃興的話,你偏偏又叫他回來商量,弄的你三心二意圖啥哩?」譚紹聞道:「我是出遠門,得他跟的去才好,王中牢靠些。」王氏道:「德喜兒近來極中用,就叫他跟的去。那王中若跟你從濟寧回來,他一發有了功勞,往後你不調遣他,他還調遣咱一家子哩。你不信,你試試。」譚紹聞道:「到底王中牢靠,德喜孩氣。」王氏道:「王中見了你先生,他墊上舌,你先生還要給你氣受哩。你還想銀子麼?」這受氣二字正觸着譚紹聞的毛病,說:「也是。我再酌度。」
飯畢,王象藎到樓門邊,意欲有言。王氏道:「大相公是叫你商量,他去了,叫你時常到城裡望望。別的沒事,你回去罷。這是二兩黑藍綫,捎回去叫大兒使用。這是兩副綠帶兒,也捎回去,叫他母女兩個扎腿。」譚紹聞接過遞與王象藎。王象藎已知話難再說,只得悵悵去訖。
這譚紹聞得了母親慫恿.叫德喜跟着,拿了銀子到筆墨鋪、綢緞店置買東西。裝了一個皮箱。又買了商家個桐木貨箱,裝上筆墨。遂叫的小車行僱覓一把雙手孝感車兒,擇日起程。王氏叫巫翠姐整了餞行小內宴。次日出門,皮箱貨箱煞在車上,褡褳被窩裝在一旁,譚紹聞或坐或走,公然是個走世道、串衙門的行徑。
過了黃河,曉行夜宿,到了濟寧。飯鋪吃飯,先問婁刺史官評,真正個個唸佛。又問在署不曾,那些人道:「聽的人說,朝廷修淮河高家堰,叫回空糧船,裝載山東物料。婁老爺驗放,不在衙門。」譚紹聞急問:「何時回衙?」那些人道:「俺們不過只聽說,大老爺為辦這事不在衙門。那回來的事,俺們如何知曉?相公到城中間,就明白了。」譚如聞聞此,逕自添上一個悶字。但既已到此,只得進城。
到衙門口一個飯鋪內,脫去行路衣服,洗了手臉。皮箱中取出新衣換了,護書內取出門生手本。推的車到儀門停祝德喜將手本投在宅門,門上接入內傳。內邊正是婁樗管理內務,見了手本,急喚兄弟婁樸說道:「譚世兄來了。」二人急忙到了二堂。傳說有請,譚紹聞進來。兄弟二人扯住手,到了書房——匾上題「補過處」——坐下。正是他鄉遇故人之喜,忙傳搬運行李,德喜磕了頭,自去照料。這些湯沐盥盆,點心食碟之類,不必浪費筆墨。
譚紹聞問道:「老師何時回署?」婁樸道:「昨日有人來說,發了二幫。如今三幫想已將完,約略十日即回。」婁樸問省城中舊好,遂說起張類村老伯得子之喜,又說起寄居宅外之事。婁樸道:「只要這小賢弟成人,也不枉張老伯一生忠厚,省的大家相好的,每日替他牽掛這宗事。他今既與賢弟相近,你需要縈點兒心。」閒話到晚,即與婁樸在內書房聯榻。
次日早,拜兩位幕友。一位年尊的是浙江山陰人,約有六旬以外,姓荀,表字藥階,長髯彎腰,與婁潛齋賓主已久;一位年紀二十五歲,姓莫字慎若,就是荀藥階表侄。二人旋即答拜訖。此後便在東房清籟堂上同飯,晚間共酌。夜深,自偕婁樸在補過處對臥。單候刺史公回署。
到第三日夜酌,這荀藥階善飲,莫、譚、婁三位少年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