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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紹聞道:「這是何日批的?」叩盛希僑道:「就是昨日批的,叫寶劍兒對你說。」寶劍道:「小的那日遞字,老爺坐大堂。有許多人遞狀遞呈子,老爺叫站東過西。點罷名,就在大堂上看一張,批一張。也有問住原告,說要打他,趕下去的;也有吩咐本日即拘,午後候審的;也有批過刻下發於承發房填狀榜的。小的央承發房寫個批稿帶回來,承發房說:『忙的要緊。舊日老爺都是接了狀,遲了一兩日才發出來。惟有這位老爺性急,並不與內邊師爺商量,當堂就批,發房就叫填榜。堂上問完了事,就要過朱。你去外邊少等,俟榜發後,你各人抄了去罷。』小的又隨即與原寫代書十個錢,少刻就在照壁上抄的回來。」譚紹聞道:「這事怎的與令弟清楚呢?」盛希僑道:「我昨日已處明了。這種事若請人和處,不說我的親戚都隔省,就是央本城朋友街坊,我就羞死了。我只把舍二弟叫到後樓下,同着家母,我說:『把那兩頃地,你與你嫂子各人一家佃戶分了罷。』舍二弟尚未說不依,我老婆就說是外父做官,在任上與他的私積,毫不與盛宅相干。只是信口兒胡嚷。我想著打他,他上了樓,放上門帕子,一片胡吵。舍二弟又提起一千二百銀子,說是我舊日賣業偷剩下來的。我懶得與他分辨,也不提山陝社、賢弟銀子那話。我只說:『與你一半五百兩何如?』舍二弟又跳出院子嚷。我只是氣的要死。我說:『娘說句話罷。』母親說:『地全是他嫂子的,銀子全與瑗兒罷。』我說:『好極!好極』我即刻到賬房,取了那一千銀子,在樓下過與他。他說聽的極真是一千二百兩。我急了,賭了個咒,這才依了。你說是該這樣處不該這樣處?」譚紹聞道:「但只是我那二百兩,用的甚急。」盛希僑道:「咱的生意是做不成了,我扣下你的二百兩做啥哩?我已叫滿相公安插。——老滿,你問的銀子何如?」滿相公道:「原有一宗,只是三分四分息,說不妥當。我已託人與他三分半,今日日夕等回信哩。」譚紹聞道:「如此,我回去罷。」盛希僑笑道:「我不騙你的銀子。日夕有信,明月我着人送二百兩。倘不足用,咱再商量,倘今日揭不出來,晚上先把賬房八十兩帶回使用着。我叫老滿再與咱酌處。」
話猶未完,寶劍兒來請看戲。盛希僑道:「快請二爺去。」
那個蘇班老生拿着戲本兒來求點戲,盛希僑道:「不用點,就唱《殺狗勸夫》。」戲子領命而回。只聽得一聲號頭響,鑼鼓喧豗,盛希僑道:「咱去罷。」譚紹聞、滿相公俱到東廳。戲子說了關目,演將起來。
盛希僑道:「二爺哩?」寶劍兒道:「二爺去王府街說一宗緊話哩。」滿相公走到盛希僑跟前,附耳道:「王府街姚二相公,與二少爺合夥計做六陳行哩。」盛希僑哈哈笑道:「發財!發財!咱就看咱的戲,不必攪二老爺的貴幹。」
卻說譚紹聞眼中看戲,心中有賬,遂不覺背上有芒,氈上就有針了。意欲挨至晚上,那滿相公日夕見回信的事,必有實確,只得強坐著。那戲唱到殺狗時,盛希僑問寶劍道:「大奶奶在後邊看戲不曾?」寶劍到堂簾邊問了一聲,簾內丫頭應道:「大奶奶在這吃茶哩。」寶劍回覆了。盛希僑大聲道:「看!看這賢德婦人勸丈夫,便是這樣的。滿相公,取兩弔錢來,單賞這一個旦腳。果然做戲做的好,我心裡喜歡。」滿相公到賬房取了兩千錢來,盛希僑吩咐寶劍兒賞在場上。那《殺狗勸夫》的旦腳,望上謝了賞。盛希僑道:「世上竟有這樣好女人。」
滿相公道:「戲是勸世文。不過借古人的好事歹事,寫個榜樣勸人。」譚紹聞道:「這做勸世文的人,也是抱了一片苦心。其實與他也毫無要緊。」盛希僑道:「正為他說的毫不幹己,咱自己犯了病症,便自覺心動彈哩。」
不多一時,見寶劍兒向滿相公耳邊唧噥了一兩句,只聽得滿相公說:「不行也罷。」譚紹聞料到揭債無成,不覺暗嘆了一句道:「事不諧矣!」
霎時戲止飯熟,都到廳上用饌。飯畢,譚紹聞要走,盛希僑再三輓留,譚紹聞堅執不允。盛希僑道:「戲今日只閒一天,我所以說叫他唱唱。若明日還有戲時,我斷斷不叫你走。老滿,你把賬房八十兩,交與譚賢弟。你明日再問一大宗,除交譚賢弟一百二十兩外,剩下咱使喚。」滿相公到賬房拿上廳來,盛希僑道:「權收下這八十兩,你且濟急。後邊事咱再商量,遲早咱要做個生意才好。」譚紹聞道:「是了。」德喜兒將銀子包封拿着。盛希僑道:「老滿送客。」又細聲道:「我到戲上再叫他加上些做作,好勸化那攪家不賢的人。叫他再添上兩句,說:『這是俺丈夫家兄弟,不是俺娘家孩子他舅。』」譚紹聞笑道:「這才化的太太們明白。」說著,盛希僑已跑過東院去。
滿相公送譚紹聞至大門而回。
卻說譚紹聞到家,雙慶曆數了今日討債之人,譚紹聞好不悶悶。到了晚上睡下,左盤右算,端的無法。忽然想起婁師爺來,現在升任濟寧州,路途不遠,何不弄些貨兒,走走衙門?
一來抽豐,二來避債,豈不兩得其便?
算計了一夜,次日早晨,便使人到城南把王象藎叫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