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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紹聞唸完,盛希僑道:「我不懂的,你只說還叫我戴着驢遮眼,進衙門打那同胞兄弟爭家業的官司,去也不去?」馮健道:「八九分是批個準銷案,也還保得十分不上堂。」盛希僑道:「你這一張紙,能救出我這個人來,還許我在人前說話,你就是我的恩人。異日重謝。」馮健道:「罷罷。我自今以後,再也不給人寫狀子了。我這一枝黑槍頭子,不知扎壞了人世間多少綱常倫理。只為手中沒錢,圖人家幾兩銀子。其實睡下心中全不安寧。今日寫狀。心樂神安,我何苦要做那暗地殺人的毒手?若再與人寫狀子,子孫永不如人。」譚紹聞道:「你尚如此後悔,那些請你寫狀的人,該不知怎樣的後悔哩。」馮健道:「不悔,不悔,且不悔之極。前三月間,曾有人與他兄弟打官司,請我做參謀。或是晚上關着門兒向我說,或是清晨起來坐在我床沿上說,那悄悄的話,真正是叫人聽不得的。要我生法寫起狀來,竟把兄弟告倒了。其實他爭的,還沒有謝我的多哩。還不說在衙門三班六房,見人就請席,見衙役就腰中塞銀子。真正是爭得貓兒丟了牛。誰知那人昨日在曹門上見了我,請我到酒館內,又對我說,今冬還要告他兄弟哩。這一號兒人,那的會悔?除非是他兄弟一家兒死個罄盡,方纔是個歇手。我從今以後,立誓不做這唆訟的營生。」
盛希僑道:「譚賢弟替我謄謄罷。」譚紹聞道:「滿相公哩?」盛希僑道:「舍弟認的滿相公筆蹤,若到了承發房查出筆蹤,定罵他個狗血噴頭。」譚紹聞道:「我就不怕認出筆蹤麼?」盛希僑笑道:「你在我家從來到不了字兒上,並沒用着筆,那裡有蹤呢?我今日就在你家央你。」馮健道:「何用如此。明日早晨,着盛價送到代書鋪寫完,用個戳記,三十文大錢就遞了。」盛希僑道:「既如此可行,我要回去哩。」馮健也告辭。三人出衚衕,恰遇盛宅來接,各自分手。譚紹聞道。”
那一宗銀子,我明日去取去罷?”盛希僑道:「不叫你拿的回來。」譚紹聞淡然而歸。
這一回單講兄弟構訟,人間不少,惟有盛公子歸咎內人,馮訟師改悔寫狀。看官若遇兄弟有交相為愈者,肯用一兩句話勸的歇手,這就功德無邊矣。俚言詩曰:非是同室忽操戈,爭乃膝前子息多。
想爾弟兄當少日,騎竹為馬舞婆娑;
牽襟攜裾庭前地,口授乳喉叫哥哥;
一個跌倒一個輓,爹媽顧之笑哈哈。
今日匍匐公堂上,舌鋒唇劍淬而磨;
須知父母骨雖朽,夜室泣語沒奈何。
第七十一回 濟寧州財心親師範 補過處正言訓門徒
且說譚紹聞近日光景,家中費用,頗欲賦「室人交謫」之句;門外索討,也難作摧沮敗興之詩。夏逢若雖日日着人來請欲求幫助,爭乃手頭乏困,無以相賻。初喪送過十兩,已屬勉強。只得推着不去,也顧不得姜氏一段深情。日日只向盛宅想討本身二百兩銀子,以作目前排遣之用。
一日攜德喜徑至奶奶廟街。到了大門,滿相公陪着,上了大廳。盛希僑恰在廳上,同一個蘇州戲子講唱戲的話,說:「本日戲閒一天,唱一本兒,明日再往城隍廟去唱。」戲子見有客來,縮身而退。盛希僑道:「來的正好。」譚紹聞未及坐下,盛希僑早向條幾上拿過有字的一張紙,遞給紹聞道:「你看這罷。」譚紹聞接紙在手,只見上邊寫道:本縣蒞祥已久,每遇兄弟構訟,雖庭斷剖決,而自揣俗吏德薄,毫無化導,以致人倫風澌,殊深退食之慚。茲據該生所陳,情詞愷惻,尚不失故家風規,可矜亦可嘉也。姑免伏階,以杜鬩牆。準銷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