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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逢若曉得是人,方答應道:「是我。」那人道:「你是誰?」
夏逢若道:「城隍廟後夏,因赴席帶酒,走迷了路。摸到半夜,不知此是何地。」那人道:「夏大叔麼?」夏逢若道:「你怎的曉得我?」那人道:「我在這裡出恭哩,我是蘇枴子。」夏逢若道:「我怎麼摸到這裡,這是什麼所在?」蘇枴子道:「這是西北城角,送子觀音堂。我白日街上討飯,晚間住在這裡。這幾日肚子不好,作瀉,我才出頭一遍恭,天色尚早。我送夏大叔回去。」二人摸着向城隍廟後來。
夏逢若到門叫了一聲,內人早已開門。蘇枴子道:「我回去罷。」夏逢若道:「你看北邊那一塊火,又是那裡呢?」蘇枴子道:「那是教門裡回子殺牛鍋口上火。」蘇枴子自回。
夏逢若進家,見燈兒點着,問道:「你們沒睡麼?」內人道:「母親病又添的重了。」夏逢若道:「不好了,時衰鬼來纏。不假,不假。」他母親哼着問道:「你回來了?」夏逢若道:「回來了。」母親道:「我多管是不能成的。你回來了好,省我縈記你。」
這且不述。單說又過了兩日,夏逢若母親竟是「哀哉尚饗」訖。夏逢若也有天良發現之時;號咷大哭。聲聲哭道:「娘跟我把苦受盡了呀!」這一慟原是真的。
夫婦哭罷,寄信兒叫乾妹子薑氏夫婦齊來。姜氏也哭幾聲乾娘。干婿馬九方到街上,領人抬的一具棺木。請了一位陰陽先生,寫了殃式:「棺木中鎮物,面人一個,木炭一塊,五精石五塊,五色綫一縷;到第七日子時殃煞起一丈五尺高,向東南化為黃氣而去;臨時家人避之大吉。」
打發陰陽先生去訖,盛殮已畢。姜氏陪夏逢若夫婦羅泣一常這夏逢若想起換帖子弟兄,央姜氏家老仆,與王隆吉、譚紹聞、盛希僑送信。這老仆到了盛宅門首,看見那宅第氣象,並不敢近前通言。卻把曲米街、碧草軒信兒送到。這王隆吉看喪弔紙,助白布四匹,米面兩袋,各自去訖。
譚紹聞到了靈柩之前,行了弔禮,送銀十兩。那姜氏恰在夏家做乾女兒伴喪,見了譚紹聞,想起瘟神廟遞汗巾的舊事,未免有些身遠神依之情。
原來當日被夏逢若說合,這姜氏已心願意肯,看得委身事夫,指日于飛。不料因巫家翠姐之事,竟成了鴛判蝶分。今日無意忽逢,雖不能有相如解渴之情,卻悵然有買臣覆水之悲。
聽說央譚紹聞到他家寫訃狀,紹聞方動身而往,姜氏便道:「家中既然有客,我回去好替哥款待。」夏逢若道:「諸事叫賢妹吃累。」姜氏徑從後門進家。知譚紹聞在前邊料理帖式,那呼茶喚酒之聲,真似鶯聲燕語。這譚紹聞好奈何不下這段柔情也。
這姜氏把本夫叫回後院說道:「那院喪事,既托咱辦理帖子一事,要好好的替他待客。一定留客住下。」馬九方道:「我知道。」馬九方到前邊留客。譚紹聞略為推辭,也就說:「今晚住下也罷。我們弟兄情腸,遭此大事,豈可便去。」馬九方道:「你與夏哥是弟兄麼?賤內是他的乾妹子,咱還是親戚哩。」譚紹聞道:「正是呢。」馬九方回覆內眷,便說客住下了。這姜氏喜之不勝,洗手,剔甲,辦晚上碟酌,把醃的鵪鶉速煮上。心下想道:「只憑這幾個盤碟精潔,默寄我的柔腸曲衷罷。」
誰知未及上燭,德喜兒來接,說:「家中盛爺到了,立等說話,萬不可少停。」譚紹聞心中掛着那二百兩銀子,只得作別而歸。這馬九方回後院對姜氏道:「客走了。」姜氏正在切肉、撕鵪鶉之時,聽得一句,茫然如有所失。口中半晌不言。
有兩個貓兒,繞着廚桌亂叫,姜氏將鵪鶉丟在地下,只說了一句道:「給你吃了罷。」馬九方道:「咳,可惜了,可惜了。」
姜氏道:「一個客也留不住,你就恁不中用!」
且不說姜氏無言自回寢室。單說譚紹聞回家到軒上,點上一枝燭。盛希僑道:「你上那裡去?叫我等死了。」譚紹聞道:「夏伯母不在了。」盛希僑道:「我也不聽這些閒話。舍二弟在邊公案下,告我那宗事,批下準訊。你說叫我怎的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