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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譚紹聞心中掛着虎鎮邦索欠,口中又難說要借的二百兩銀子,一時好不局蹐。盛希僑笑道:「賢弟不必作難,管情還有好處。」一聲便叫:「滿相公上廳來!」滿相公到了。與譚紹聞為禮,盛希僑道:「你兩個不必斯文。作速把昨日那一千兩拿來,叫譚賢弟看看,好商量下文的話。」滿相公領命,果然叫兩三個小廝,將一千兩抱來,擺在廳上桌面。盛希僑笑道:「不怕我賴了二百兩罷?」紹聞道:「說的什麼話。」盛公子道:「我是一定還你的,但只是這銀子你不得拿走。我與你商量,做一宗生意,圖個營運。咱兩個近況,都比不得從前。單單的靠着祖業,過幾天脫出一宗,這也不是個常法。賢弟你便罷了。我如今與舍弟分開,這弟兄們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我叫舍弟看看我的過法。舍弟那個東西,將來是夜間點燈,着上一根燈草;白日吃菜,一根蔥頭蘸醬碟兒;還要賣鷄蛋稱鹽吃哩。叫他看看我每日大風大浪,卻還要好過。」紹聞道:「這話且慢商。我有緊事,委的人家索討難支。銀子如不現成,我只得另為酌奪。如今既是現成的,叫德喜帶回去,我好開發他們。」盛希僑道:「整數兒難動,休想拿去一分。我且問你,欠下誰的?」紹聞道:「別的俱是客伙,還略近人情。惟有一個虎鎮邦,是營裡一個兵丁,粗惡凶暴,我委實的怯他。」盛希僑道:「你如何欠下他的?你一向下作,想必是輸賬。」紹聞道:「原是輸的。」盛希僑叫滿相公問道:「營裡將爺常在咱家走,他的兵丁,你認的這虎什麼邦不曾?」滿相公道:「這姓虎的我認的,你也認的。」盛希僑道:「我不記的了。」滿相公道:「前六月間請城內師爺、將爺,在廳上鬥牌,有一個兵丁在將爺背後站着指點。你沒說:『這位頭腦,漢仗太大,我見了就要熱起來,不住的出汗。請到下邊躲躲,我這裡有人伺侯。』那人就姓虎,一定是他。」盛希僑道:「誰還記得哩。不拘是他不是他,他要賭賬,叫他到這裡。我開發他,只怕要省些。」譚紹聞正愁不好意思要銀子,又慮虎鎮邦在門前無禮。
因說:「此時在我家索討,也未敢定。我叫德喜回去看看,若果在,即叫他到這裡清白,何如?」盛希僑即叫德喜,吩咐了話頭回去。
恰恰虎鎮邦在譚宅門首發那躲着不出來的話頭。德喜迎着,說道:「我家大叔在盛宅弄下銀子,叫我請虎叔去那邊,一五一十清白。」虎鎮邦聽說盛宅,本不欲去,卻因清楚賬目,少不的跟着德喜,到娘娘廟大街。盛宅門首,雖有些家人在,卻也沒人理他。德喜先進去,少時出來說:「我家相公在廳上等着,說叫算算拿去哩。」這虎鎮邦又從新拐起腿來,跟着到了廳前。看見譚紹聞、盛希僑在廳上坐著,上的階級,少不得到槅子外邊站下。問道:「少爺一向好呀。」
原來這些小人,在草茅媟褻之地,不難氣雄萬丈,一到大廳廣廈氣概森肅的地方,便不知不覺把氣奪了。況且盛宅是虎鎮邦平日跟隨本官常到的所在,如何能不拘攣?此可見門第子孫望清譽貴,那些狐犬小輩,怎敢平等看視。今日盛希僑已成漸近破落的鄉宦,猶能藉父祖餘蔭,令小人們神懾意怯。像那些混人下流,反招其侮的,非其自取而何?此是中間夾出正論,暫且按祝單講盛希僑看見虎鎮邦,也彷彿依稀是見過的,便問道:「譚爺欠你銀子麼?」虎鎮邦道:「些須有限哩。」盛希僑道:「多少呢?」虎鎮邦道:「不過八九百兩。」盛希僑道:「八九百兩,你還說有限哩,這話叫誰聽呢?譚賢弟,你一定是叫他哄賭輸下的,是也不是?他們營伍吃糧,有了什麼,你就與他動偌大的輸贏。」虎鎮邦道:「不是我敢哄他,我彼時拿着六個元寶兌着賭的。你問譚相公,有也不曾。」盛希僑道:「呸!你那六個元寶,不知是你幾十個兵丁公分的糧餉。譚賢弟呀,你趁未分時哄你,你就上當。不說你不能贏,即如你贏了他,你只拿一個元寶兒在你家放上一夜,他們次日就要告你盤賭兵餉;急忙原封繳回,他們還說你夜間敲了元寶邊兒。你通是書謎子,他們有多大傢俬,就賴你輸了八九百兩。」虎鎮邦道:「賭場有甚多少,一文錢還許贏一萬兩哩。」盛希僑道:「我面前休說這些話!來來來,我兌上一百兩,我兌上啥哩?咱就來一場子何如?」虎鎮邦道:「我如今把糧開撥了,沒啥兌。」盛希僑道:「就兌上老婆孩子。你擲上一個快,就把銀子拿的走,我不寒寒臉兒;你擲上一個叉,是孩子給我伺候十年客,是老婆給我做上十年飯。」來來來!寶劍取色盆來。說來就來,我若改口,許你使腳踢我的臉。”虎鎮邦道:「這事不與少爺相干,何必替別人這樣用力。譚相公,你只說話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