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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譚宅樊婆來請張大奶,過樓院說話。譚紹聞自使人請張正心,上碧草軒去。這王氏接着梁氏,到樓下為禮坐下。巫氏、冰梅同見了禮。梁氏道:「咱兩家本是舊交,當日譚大伯在世,他們每日在一塊兒。拙夫到家,常誇譚大伯為人正經。如今思唸起來,拙夫常掉下淚來。」王氏道:「先夫在日,也常言張大伯以陰功為心,將來必有好處。」梁氏道:「好處在那裡?將近入土時候,子息尚艱難。今日才有一點根兒,家下不和,出乖丟醜,揚了半省城齊知曉。今托嫂子照看,憐念俺這老來想要兒子的苦處,也算陰德無邊。」王氏道:「昨晚見過相公,真正平頭正臉,全是張大嫂的造化。」梁氏道:「不怕嫂子笑話,我昨晚氣的一夜不曾眨眼。這水漿泡子,未必能成人;即會成人,這兩根骨頭,也土蝕爛了。如今不過是個眼氣兒,那像老嫂子,兒長女大,孫子也該唸書了。嫂子前生修的好福。」王氏道:「兒子大,惹的氣也不校先夫在日,我何嘗知個愁,如今愁的也是半夜睡不着。」正說話間,譚紹聞來見禮,說:「伯母盛情,小侄感謝。」梁氏道:「街上市買東西,休要見笑。」紹聞道:「小侄怎敢。小侄還向書房陪世兄,娘同伯母敘家常罷。」紹聞仍到軒上,與張正心說話。
張正心漸次說到房子賃價,譚紹聞道:「說出來,令人羞死。弟近日所為不謹,想亦瞞不得世兄,竟弄的有幾宗緊債逼迫。原有幾家說買這處小宅院的話頭,昨日老伯來說房子,弟原說過奉賣,老伯堅執不肯。後又說到交買價,立當約,老伯似有首肯之意。適盛價來接,話未說完,老伯乘馬而歸。咱兄弟們商量,小弟既然到此,也無屢遷疊徒之理,不如即成了府上一宗小宅院。異日回去,咱省城房子頗艱,亦可出賃他人。」
譚紹聞說個賣字,卻正打照了張正心所受伯母的氣,有為他人作房戶之說。因道:「若與家伯言買,這事萬萬不成,若說典當事卻可行。」紹聞道:「不如斬截做了,兩得其便。」張正心道:「弟到路上,與家伯母商量,或者事有可行,亦未可知。」
紹聞情急之人,便告便而回。到了自己臥樓,伸紙濡墨,寫了一紙賣券,袖上軒來,說:「這是賣約一紙,價銀三百兩。世兄帶回去相機而行,萬望從事周旋,以濟燃眉。」張正心道:「事難造次,還須商量。」說未完時,席面已熟。兩下都排碗盞,不必細述。
席終,各到南院。梁氏果有戀情,說明日要鎖了箱櫃,來與小娃娃做伴兒。抱了一會,溫姑娘卻又催回去,因此一同出衚衕口上車。紹聞送張正心時,將賣券塞到袖裡。張正心道:「事如可行,何在今日交約。」紹聞道:「原屬情急,望寸紙作準。」張正心道:「路上與家伯母計議,明日送信,以決行止。」紹聞道:「善為婉商,無致事敗。」兩下掃地一揖,張正心登車而去。紹聞目送良久而回。
及到次日,譚紹聞不住在衚衕口瞭望,只想張正心到來,成了賣宅一事。卻見張宅小廝背了一褡褳衣服等件,後邊一個孩子提了一籃子酒壺、茶盅、碗、匙器用。紹聞道:「你家大叔不來麼?」那小廝道:「不曉的。」進的南院,只聽說笑之聲,也不便再問。
到晚不見張正心動靜,譚紹聞好不着急。本日又打發了虎鎮邦並幾個小客商的纏障。夜間睡下,只盤算張正心的話兒,若化為子虛,將來便難免沒趣。
過了一日,譚紹聞正在盼望之際,只見一輛車兒來了。近的前來,正是張正心,紹聞喜之不勝。張正心下的車來,叫小廝提了褡褳,兩下迎頭一揖。紹聞道:「事體何如?」張正心道:「我到南院瞧瞧,即到書房說話。」紹聞在門首恭候。張正心不多一時即出來,同到軒上。紹聞叩其所以,張正心道:「昨日回家,家伯母與家伯商量了一天,家伯情願出二百金作典,家伯母情願出三百金作買。世兄以為當從那項?」紹聞道:「世好原要吐真,昨日索逋者竟是填門,弟俱承許後日開發。三百金尚且不足,那二百作典之說,勿用再議。只遵老伯母說的行罷。」張正心道:「弟今日只帶二百金,是家伯交的,弟即交與世兄。至于買之一字,弟再為酌處。總之,事要必成,世兄不必性急。」紹聞道:「原約帶來不曾?」張正心道:「家伯見了賣約,着實很惱。說是世兄叫他負良友于幽冥,竟是陷人于不義。故叫弟一定交還與世兄。叫今日面交二百金,立為當約,上邊還要寫『年限不拘,半價即贖』八個字。」紹聞接約在手,說:「我到家中另寫。」拿到家中,拈筆于賣約之上,寫了:「八月二十三日,賣主面收二百兩,余欠俟成交日全完。」年月下判了花押。拿到軒上,交與張正心。正心接住一看,說道:「這約萬不敢叫家伯見。」紹聞道:「情急事迫,萬望在老伯母上邊,秘為商量,就是瞞些老伯,也無不可。若叫弟立典契,弟萬萬不肯。全在世兄斡旋。」說著,早已作下揖去。張正心答禮不迭,說道:「目下暫收二百,弟亦將原約暫寄南院。統俟商量明妥,一總同官中立券成交。」紹聞稱謝不荊張正心赴南院去取銀子,仍到軒上。放在桌面共二十封,說道:「世兄可取戥子驗收。」紹聞叫德喜取戥子稱了一封,高旺喜滿。張正心道:「舍下祖傳,給人銀兩只有盈餘,從未有短卻分厘者。」紹聞道:「這倒是弟有錯了。」張正心道:「交易不妨分明,何錯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