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頁
譚紹聞道:「這雷妮多大歲數了?」管貽安道:「十九歲。我今晚出城,明早不明時,就生發進城來。」夏逢若道:「你今晚不請陰陽先生麼?」管貽安道:「要他怎的?」夏逢若道:「要遷府上亂葬墳,難說不看個下葬好日子麼?」管貽安道:「你就是個真狗肏的!」大家哄堂一笑,收拾起賭來。
賭到午時,粘竿、小鷹擺上熟饌,燙起金華酒兒。飯完酒畢,依舊上常日未落時,也不顯輸贏。管貽安要走,說道:「我回家酌奪,明早就到。我不過飯後也到。」夏逢若道:「爽利一齊來,只算是夫婦同行。」管貽安罵道:「你這個狗肏的,就是狗吢的令郎。」
不說管貽安酌送雷妮。單說譚宅賭了一夜,日方高時,果然雷妮到了。眾人一看,端的西施再世,南威重生。譚紹聞送至後邊,內眷不惟不生嗔怪,反動了我見猶憐之心。飯後管貽安也到。
不說他們科諢戲謔,單講他們賭博熱閙。又續了幾個賭家,又來了兩家妓女。每日兩三場子擲色,鬥葉子,押寶帶敖二,是一天有十幾串抽的頭錢。王氏黃昏時,果然煮出來兩盤鷄蛋,約有三四十枚,果然送回樓下有兩三串青選大錢。興官出來時,這個送買瓜子錢,那個送買筆墨錢。興官拿回二百錢,冰梅接在手裡,就給了樊爨婦,不許興官要這錢。這鄧祥,蔡湘、雙慶、德喜等,每日都有三五百賞錢進手。這幾個廝役,自尋僻地,就賭將起來。兩三個妓女,白晝都陪巫翠姐耍牌兒。熟食家中盡吃,几乎不用動鍋灶了。
自此家中內外,無不歡天喜地。惟有冰梅聆過孔慧娘的教,心中又急又怕,只是自己微賤,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嚴禁興官,左右跟定,不許前廳玩耍每日拿一本《三字經》兒,尋巫翠姐問字,自己唸書。或遇見蔡湘、鄧祥也問字兒。無奈譚紹聞看這光景,求無不得,欲無不遂,想人生之樂,不過如此,何必另生枝節。真所謂此間樂,何必更思蜀中。有《西江月》為證:白晝呼盧叫雉,晚間依翠偎紅,三朋四友閙哄哄,其實請君入甕。吃時糟魚熏腿,飲時金華郫筒,抽頭直如打抽豐,火上冰塊一弄。
只說那日正在廳上亂賭,只見一個老頭兒,向廳前跪下道:「我是周家口人,我姓劉。俺兒叫狗吢兒,媳婦兒姓雷。聽說覓在管宅,他再也不叫俺父子見面。我在他莊上打聽,又聽說他把媳婦兒送到宅上來。爺們廣積陰功,叫我見俺兒子媳婦一面,我死而無怨。」虎鎮邦撇下色盆,睜着眼吆喝道:「那裡來了這個討吃鬼,胡來這裡纏擾。誰見你媳婦的影兒?你打聽真正覓與管宅,你還往管宅裡去問。快去罷,再遲一會不走,就沒好處了。」那老頭兒起來道:「咳!我在管家村,一個孩子對我說,他家把我的媳婦送到城內譚宅。我逐一個門樓兒看匾額,惟有這個匾姓譚,想是城中別有姓譚的麼?」夏逢若道:「別的也沒姓譚的,只有這宅上姓譚,卻沒你的媳婦兒。你走罷。」譚紹聞道:「粘竿呢?你把先剩下那半個燒鷄子,與了這老頭子罷。再給他幾個餑餑,哄的他走了就罷。」那老頭子得了吃食東西,哼哼的走了。
夏逢若道:「譚賢弟,不好呀!這雷妮留不的。你看那老頭子是尋認兒女尋的急了,七病八痛的,咱不必替老九頂缸。」
譚紹聞道:「如今該怎的?」夏逢若道:「如今還送與老九就是。」譚紹聞意猶未決,虎鎮邦道:「要好的廣有哩,一大墳樹,何必定在一棵上吊死呢。你就坐在車上,當下送到他家。就把事完了。」
譚紹聞只得依言,吩咐鄧祥套車。一面哩逼雷妮收拾行李,坐在車上。譚紹聞也坐在車上,下了布簾,閉了窗紗,一路飛也似跑到管家村來。此時管九不在家中,乃兄管貽謀留茶。紹聞不敢久戀,坐車而回。
又遲了兩三日,管貽安來了,說道:「失候有罪。雷妮在這裡,有了屌事,菜籽大膽兒,緊着送去。看我再遲幾日,到縣內衙門裡,生個法兒,叫邊公把這老狗肏的解回原籍。」
一連賭了兩日,那日早晨,大家都在睡。只見管宅家人慌慌張張跑來,把管貽安推醒,說道:「九爺,不好了!雷妮的公公吊死在門樓下了!」管貽安聽說,驕傲之態飛在九霄雲外,懼怕之情來到一寸心中。說道:「還有氣兒沒有?」家人說道:「也不知昨晚幾時就吊死了。鄉保已打了稟帖,如今正搭屍棚哩,大約邊老爺巳牌就到了。」管貽安聽的,叫了一聲:「娘呀!」眾人都掩口暗笑。家人又附耳道:「俺八爺夜間已與了保正蘇子傑二十兩銀,稟帖打的是不知姓名乞丐,無路投奔,自縊身死話頭。說縣裡老爺要發懶,就咐咐埋了完事。」
管貽安忽又笑道:「這一發有了屌事!你騎的牲口來不曾?」
家人道:「騎的來。」管貽安道:「咱回去就是。」
一路出城。路上想起是自家門樓,又有些着急。回到管家村,只見門前棚已搭就,屍猶未卸。管貽安看見,舌伸的大長,嚇了一個倒退。大門內拴,只得從後門進家。
到了家中,一家人都圍住雷妮勸解。雷妮只是哭個不祝弟兄兩個急商量用銀錢打點的話,爭乃事無頭緒,心沒主張,不知從何處下手。正在慌張,只聽得喝道傳呼之聲,管貽安早身上抖擻起來,說道:「哥,你是有前程的人——」管貽謀道:「我出去迎接官府,你也要照料跟隨衙役。有事沒事,只在這一會兒。」管貽謀急緊跑出,雷妮一發放起聲來。管貽安叫哄在大後園裡勸他,管貽謀婦人魯氏塞在雷妮懷裡十兩銀,雷妮也掏出來撒了。一起女人扯向後園去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