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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早已向眾賓一拱,離座而去。眾人輓留不住,昂然出園門,向衚衕口走訖。
張類村道:「程嵩老亢爽性子,沒吃酒也是這樣。總之,不過是不想叫譚世兄啟遷,輕舉妄動的意思。譚世兄,你何苦定為調向之說所拘?《陰騭文》上說的好:『欲廣福田,當憑心地。』我也奉勸念修,把那啟遷的話止住罷。」譚紹聞道:「小侄也未嘗執一,定要啟遷。既是眾位老伯這樣指示,想是行不的,小侄就恪遵成命。」蘇霖臣道:「這才是哩。」婁樸及四五位新進後生都說:「列位老先生卓見高論,不可有違。」遂把啟遷一事止住了。王象藎心內暗喜,自是不用說的。譚紹聞道:「至于葬期,是難改的。」婁樸道:「葬期已定,何必更改。」惠養民道:「事之無客于義者,從俗可也。」惟有孔耘軒怕嬌客起嗔,早已默默然,「游夏不敢贊一詞」。嗚呼!冰清而玉不潤,做丈人的好難也!
日色已夕,眾賓辭歸,譚紹聞送至衚衕口,拱立送別而去。
次日,譚紹聞又寫了帖柬,另着雙慶送去,請的是盛希僑、夏逢若、王隆吉三位盟友。
盛希僑見了請帖,即刻騎馬而至。進了碧草軒,見了譚紹聞道:「我見你下的全幅素帖,想是要葬老伯麼?」譚紹聞道:「是。」盛希僑道:「一來請的日子我不能來,二來咱是弟兄們,有事就該先到。我先問你,是什麼事還沒停當哩?對我說。」譚紹聞道:「我這事做的有些倉猝,諸事匆匆,並想不起來少的什麼;我在這裡才想起刻行狀、鎸墓誌的事。」盛希僑道:「這話你就休對我說,你說我也不聽。依我說,我該幫你幾兩銀子。爭乃第二的近來長大了,硬說我花消了家業。我近來手頭也窘些,我只助你一百兩罷。就送的來。至於行大事時節,桌、椅、春凳、圍裙、坐褥、銀杯、象箸、茶壺、酒注、碗、碟、盤、匙,你要幾百件就是幾百件,要幾十件就是幾十件。只發給老滿一個條子,叫他如數押人送的來。至于搭棚擺設,棚布、柱腳、撐竿、圍屏,得幾百件,憑在賢弟吩咐,就叫老滿來搭。如敢弄的不合款式,我來弔紙時看見了,我吆喝他。人不足用,叫寶劍兒領來幾個你支使。臨時,只看你要行幾天事,或十日半月,或八天九天,就把咱的戲,叫他們門前伺候——如今戲整本、散出,也打的夠唱十幾天了。飯也不用你掛心,也不用你賞他們錢。咱的大事,咱的戲,不叫他唱要他做啥哩?我回去就差人上陳留叫他們去。」譚紹聞皺眉道:「戲怕難唱。有幾位迂執老先生,怕他們說長道短的。」盛希僑道:「胡謅的話!你家埋人,也不是他家埋人;我來送戲,也不是送與他家唱。那年在你這書房裡,撞着一起古董老頭子,咬文嚼字的厭人。我後悔沒有頂觸他。這一遭若再胡談駁人,我就萬萬不依他。」譚紹聞道:「畢竟使不的。」希僑道:「俺家中過進士,做過布政,他們左右不過是幾個毛秀才貢生頭兒,捏什麼訣哩。我走了,諸事一言而定。到那日有人坐席,不必等我,我不能來。我回去,即打算上陳留的人。寶劍兒,解牲口。」譚紹聞再欲開言,盛希僑早已出了園門。寶劍兒牽馬遞過鞭子,回頭一拱,忽的上馬而去。
紹聞回到軒上,心中打算行狀、墓誌的事。既是外父不點主了,就以此兩宗稿兒奉懇。時日已迫,速辦石板、木板。
及到請客之日,王隆吉及夏鼎先後到了。擎杯拜懇,王隆吉是內親,任了管內邊銀錢、廚中買辦雜事;夏逢若系盟友,任了管外邊賓客席面酒酌雜事。不在話下。
自此以後,開壙,券墓,有泥水匠;破木造槨,有木匠;冥器樓庫,有紮彩匠;孝幔,衣巾,有針工;碑碣,莫志,有石匠;雕刻梨木,有刻字匠;酒有酒館;面有磨房;髹治棺槨,有漆匠。一切置買什物,指畫款式,好不匆忙。
將近啟柩之日,忽的雙慶兒說道:「門外有個標營兵丁,說他叫虎鎮邦,有一句要緊話,要見大叔。」譚紹聞吃了一驚。
覺的是前日那宗賭債,竟等不得殯事完,可上門來了,好不發急。雖心中有幾分怯意,又不能不見,又不敢不見。遂安排下營葬事忙,迨大事過後再為酌處的話頭,應付這虎鎮邦。只得請到軒上。虎鎮邦進的軒中,也作了一個揖,只說道:「好譚相公,通是把我忘了!」這譚紹聞早把臉上顏色大變。正是:
人生萬事總消閒,浩氣充盈塞兩間。
偏是臉前逢債主,風聲鶴唳八公山。
第六十三回 譚明經靈柩入土 婁老翁良言匡人
話說譚紹聞聽了虎鎮邦開言說是把他忘了,好不吃驚,及至徐聆下音,卻是送戲的話頭,才把心放在腔子裡。虎鎮邦道:「府上要行殯事,我一向在高郵,昨日回來,才知道了。咱是同城,又在一道街上,況且一向相好,怎的沒我一個職事兒?」譚紹聞道:「因虎將爺不曾在家,所以未曾干動。」虎鎮邦道:「長話短說。我昨日回來,本街上有一道朝南頂武當山的鑼鼓社。他們如今生、旦、淨、醜、副末腳,都學會出場兒。聽說娘娘廟街盛宅有送的戲,難說咱一向相好,就不湊個趣兒,豈不叫別人笑話?他們情願唱幾天閙喪的戲。諸事不用你管。若說戲錢,便是把他們當梨園相待,他們就惱了。都托我來說,料譚相公也不好推阻。」譚紹聞道:「他們這宗美意,又托將爺來說,豈有不受的?但只是不敢當些。」原來譚紹聞此時,一來是應允了盛希僑的戲,難以推諉第二家;二來欠虎鎮邦的賭債,也就不敢抗違,所以含糊答應允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