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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的猛了,被門限兒絆住,往外一跌,直跌到月台上,將鼻子已磕破,流起血來。鄧祥只是催,德喜兒也顧不得流鼻血,拐着一條腿,跑到家中。方進後門,便大聲喊道:「俺——俺——俺大叔,吊死在後學樑上了!」樓上聽的這一句,王氏、巫翠姐、冰梅一齊出來。德喜早倒在後門裡哼着,前氣不接後氣,說:「俺大叔後學裡吊死,吊死到後學樑上了!」這王氏哭了一聲:「兒呀!」就上碧草軒跑來,進的門來,看見軒上有明兒,只聽得鄧祥喊道:「快來!」王氏早已身子軟了,坐在地下,往前爬起來。巫翠姐、冰梅兩個女人輓着,也撈不動。多虧老樊後邊跟來,雙慶兒也到了,攙上軒來。王氏只是「乖兒、乖女」的亂哭。鄧祥道:「休要亂哭,搊起腿來,腳蹬住後邊,休叫撒了氣。你們慢慢的叫罷。」巫翠姐羞,叫不出來。冰梅扶住頭,叫道:「大叔醒醒兒!大奶奶叫你哩!」興官也來了,急道:「爹,你不答應俺奶奶,俺奶奶就要打你哩。」王氏跪下道:「若叫俺兒過來,觀音堂重修三間廟宇!」
也是譚紹聞命不該絶,口中微有哼聲,鄧祥道:「罷罷罷,有了想望了。作速去姚先生藥鋪,取點吹鼻散來。前日關爺廟戲樓上吊死那賣布的,是姚先生吹鼻子藥吹過來的。」雙慶兒早已跑的去取藥去了。少時,譚紹聞身上有略顫之意,鄧祥道:「樊嫂,你搊住腿,總休放鬆。」雙慶兒取的通關利竅藥面兒來了,德喜兒忙在書案上尋了一支筆,取了筆尖兒,將藥裝入筆管,向譚紹聞鼻內一吹,譚紹聞面上欲作嚏狀。又吹了少許,譚紹聞把頭往前一起,打了半嚏。鄧祥道:「不妨事了,奶奶放心罷。」
又遲了一大會,譚紹聞微有睜眼之意。鄧祥叫道:「大相公,大奶奶在此多時了。」譚紹聞漸漸甦醒。看見家人都在面前,欲扭頭而看,覺脖項疼的要緊,只得將眼珠兒滾着看,方想起自己是縊死救活的。見母親拉住手兒,淚流滿面,良心發動,強伸一隻手,拉住母親手兒,忍不住自己說道:「這樣人你哭他做什麼!」王氏道:「兒呀,你只會說話就罷了。我見你親,你休死!我老了,你為我,你再休死了!」說的滿屋人無不嗚咽。
又亂了一會,譚紹聞全魂已復,離了鄧祥懷中。這鄧祥把渾身衣服,汗都浸透了。正是:個個人兒惡死亡,博徒往往好懸樑;只因勢迫並情窘,尋出人間救急方。
此時巫翠姐、冰梅攙着王氏,鄧祥、雙慶兒攙着譚紹聞。
那德喜兒于先時眾忙之中,只得仍到軒上,此時依舊罩上燈籠,提着在前引路。忽的一聲道:「哎喲!那不是老大爺,又在廂房門外站着哩!」眾人扭頭往廂房門外一看,卻沒個影兒。鄧祥道:「那是你的眼花繚亂,把人影兒當就大爺了。」譚紹聞頓了頓足,咳了兩聲。
一路回到樓上,這德喜大聲哭起來,說道:「我是該死的人,我兩三番見過大爺,想是我不得活了!」老樊道:「小孩子家,張精擺怪的,單管着胡說!」鄧祥道:「德喜兒他不是說謊的。在後書房,我是不敢說,怕你們膽小害怕。我卸弔時,親身見老大爺站在西牆燈影裡,拍手兒,卻不響。以後他回來叫你們時,我抱著大相公,聽的嗟嘆,彷彿是老大爺聲音。起初我也害怕,後來怕的極了,也就顧不的怕了。德喜他全不是說慌,若不然,他放聲大哭是圖什麼?」王氏道:「既是德喜見老大爺,想是他的陰靈不散,你們到前廳燒張紙兒,叫他休再出來嚇孩子們。」惟有德喜不敢去。譚紹聞道:「想是我做下不成人的事,爹爹陰靈見怪,我該去前廳磕個頭兒。」王氏道:「罷喲,這是他的靈柩放的久了,成精作怪的。以後只打算埋殯事罷。你今晚就在堂樓下內間睡,我伏侍你。」譚紹聞只得依命。
眾人向前廳燒了紙,已近三更天氣。德喜兒要隨鄧祥去睡。
原來蔡湘往南鄉未回,德喜就睡在蔡湘床上。家內也各自安歇。
有詩單道譚孝移恍惚隱現的這個話:
父子真情脈脈通,山崩鐘應理相同;
試看孝思肫誠子,僾見愾聞一念中。
第六十回 王隆吉探親籌賭債 夏逢若集匪遭暗羞
且說王氏愛子情深,這一驚几乎失魂。本夜即留在堂樓,叫冰梅拴了門,王氏問道:「福兒,你畢竟是為著啥來。」譚紹聞無言可答。王氏道:「你是與誰家各氣來?」紹聞搖搖頭兒。王氏道:「你聽誰家說咱什麼來?」譚紹聞道:「咱家書香舊家,清白門第,誰敢說咱什麼。」王氏猜摸不着,又問道:「你或者是賭輸了誰家錢麼?」紹聞低頭不語。王氏道:「你每日在後書房唸書,就是前日出門半天光景,該輸多少呢?」
紹聞嘆口氣道:「原是我前日到夏大哥家略坐坐兒,他們說天陰心焦,玩一玩兒。不多一時,輸了十來兩——」王氏道:「十來兩銀子能值多少,就尋死覓活的?明日還了他就是,你不過再不賭就罷。」紹聞道:「只是我干的不成事,心下着實生氣。」王氏道:「哎喲!如今那個不賭。許多舉人、進士、做官哩,還要賭哩。你就是略弄一弄兒,誰嗔你來?輸的也有限,再休這樣兒嚇我。」母子說了一會,各人南柯。
忽的,老鼠在樓板上撕的紙條兒響,王氏夢中聽的,便發囈喊道:「有了鬼了!」冰梅急忙起身,跑到王氏床前,說道:「那是老鼠蹬的碗碟響,奶奶錯聽了。」王氏方纔醒了,說是嚇極了,身子兀自顫個不定。紹聞敲火燃燭,又亂了一會,方纔大家安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