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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貂鼠皮回來慌道:「不好了!姚門子帶著一身泥,望府太爺衙門飛也似跑了。」譚紹聞聽說此言,又把輸銀子晦氣丟卻,先怕弄起官司來。夏逢若道:「他若喊了汪太爺來,這就了不成。汪太爺性如烈火,就要滾湯潑老鼠哩。」虎鎮邦道:「淡事。四十板子,枷號四個月,把我這份馬糧開撥了,我正要脫身不當這戶長哩。」裝起五個元寶,說:「我有罪,失陪了。那一個元寶,你酌奪去老郭銀錢桌子上回贖罷。」氣昂昂的走了。
譚紹聞道:「刁大哥,你快去趕姚門子,休叫他喊下太爺。」貂鼠皮道:「你看虎不久這個狗肏的,恁樣的強梁。姚門子一面笑,他就動恁樣的大火,叫人家受也受不的,還推了一跌。咱干的是犯法的事,他還恁樣撒野。依我說,咱去央姚門子,叫他給咱留點地步兒。」譚紹聞道:「刁大哥,咱弟兄們一向好相處,我不好意思出街,借重你替我留下姚門子,我改日致謝。」夏逢若道:「譚賢弟主戶人家,怎好去央一個門役。咱去央他去,他是太爺改過的門役,他就未必敢胡喊。」
貂鼠皮道:「我來時,白鴿嘴已扯住他,往白小泉酒館裡去了。」
小豆腐見先前那光景,也不知什麼時候,早抱頭鼠竄而去。
只見珍珠串出來,讓烏龜道:「咱還不走麼?時刻閙出官司來,咱走着就不爽快了。」烏龜道:「二尺深的泥,往那裡去?」
兩口子爭執未完,白鴿嘴扯着姚門子進來,夏逢若、細皮鰱、貂鼠皮跟着。譚紹聞看見,心中有了三分放下些兒。緊着起身讓座,姚榮氣忿忿的坐下。說道:「您適纔可見了,我奉承他,倒奉承的不是了,滿口將爺,就惹下他。他休要把人太小量了。三尖瓦絆倒人,我若不把他告下,把我姚榮名子顛倒過來!」貂鼠皮道:“你當初在衙門裡,給人家幹了多少好事。
誰不知道虎不久一個兵丁頭子,與他較正的是什麼。你消消氣兒,咱弄個東西兒吃吃。”夏逢若正在那裡整理散錢,不知十串錢怎的就少了一串。提出五百,叫白鴿嘴往街裡辦理飲食去了。
這姚榮只是發話,眾人只是勸解。不多一時,白鴿嘴辦理酒肉上來。這一起兒朋友,「切切偲偲」,擺滿桌面。叫烏龜在南小屋燙酒。眾人讓姚榮首座,譚紹聞次座相陪,也把珍珠串叫出來陪酒。眾人一頓好吃。惟有譚紹聞只吃兩三箸兒,便不吃了,心中千頭萬緒,好生難過,只強呷了幾杯酒。眾人盆傾瓮倒向口中亂灌,都有了半酣光景,定要珍珠串唱曲子。珍珠串被強不過,向姚榮道:「你要把這場氣兒丟開手,我就唱曲子兒奉敬。」姚榮道:「既然眾人奉勸,難說都是向他的?況且有譚大宅的再三說合,我就把這口氣嚥了罷。」白鴿嘴道:「俺眾人承情,大家奉一杯,珍大姐唱罷。」珍珠串只得潤了嬌喉,掉動香舌,用箸兒敲着桌兒,唱道:看中庭閃淡月半明——哼腔兒尚未完,只見烏龜在燙酒時,鼻兒聞香,唇兒咂美,早已吃的醉醺醺的,跳在院裡發話道:「俺雖說走了下流,俺伺候的俱是王孫公子,儒流相公,難說不拘什麼人,叫唱就唱?我一會跑到他家裡,坐到他堂屋當門,叫他家裡唱着我聽哩!」
姚榮見不是話頭,說道:「他這光景是醉了,我一生怕見醉漢,我要失陪,我去罷。是話兒再不提就是了,我是識好歹的人。」拱一拱手,說道:「討擾!」一溜煙出門去訖。這烏龜睜着眼,口中還羅唣不清。
且說譚紹聞見姚榮去了,把喊官的怕情打疊起,卻把輸銀子的事上的心來。覺着吃的東西,只翻上喉嚨來,咽也嚥不下去,說道:「我要走哩。」珍珠串那裡肯放,譚紹聞道:「我竟以實告,輸的多了,委實難過。我回去去打兌銀子,好還他。」
那烏龜看見譚紹聞要走,一手扯住道:「休走哩,再賭一場子。我明日開發那兵丁頭子,好便罷了,若是不依我的話,我扎他一頓刀子!」珍珠串見漢子醉了發瘋,只得讓道:「叫你燙酒,就偷吃的恁個樣兒,還不去睡!朱仙鎮弔在樑上打的是誰?」
烏龜丟了譚紹聞,就要打珍珠串兒。譚紹聞得空兒,也顧不得雨衣,穿了一對泥屐兒,回家去訖。
眾人把烏龜關在南小屋裡,任他打門撞牆,不理論他。少時,也就睡倒地下。眾人才商量,明日怎的叫虎鎮邦討那銀子,怎的均分話頭。
正是:
堪惜書愚入網羅,悔時只喚未如何!
慇勤寄語千金子,可許匪場廁足麼?
學生定要擇地而蹈,寧可失之嚴,不可失之縱也。試看古聖先賢,守身如執玉,到臨死時候,還是一個「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光景。難道說,他還怕輸了錢,被人逼債麼?提耳諄言,不憚窮形極狀,一片苦心,要有福量的後生閲之,只要你心坎上添上一個怕字,豈是叫你聽諧語,鼓掌大笑哉!詩曰:草了一回又一回,矯揉何敢效《瓶梅》;幼童不許軒渠笑,原是耳旁聒迅雷。
第五十九回 索賭債夏鼎喬關切 救縊死德喜見幽靈
且說譚紹聞輸銀八百兩,又几乎閙出官司,少魂失魄的到了家中。上的樓來,王氏問道:「在誰家坐了這大半日?」譚紹聞心不在焉,竟是未曾聽著。巫翠姐道:「娘問你在誰家,怎的不答應呢?」紹聞道:「在東街綢緞店坐了。」冰梅道:「與大叔留的鷄兒魚兒,吃也不吃?」紹聞道:「拿來。」冰梅與樊家捧了四器,放在桌上。紹聞舉箸一嘗,卻也極為適口。
爭乃心中有玻仍然嚥不下去。只得揀一塊魚肉,抽了刺,給興官吃;尋一個鷄胗肝兒,強逗着嬉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