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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紹聞道:「連陰久了,心內悶極,我去街上不拘誰家坐坐,消散消散。」王氏道:「我也愁你獨自一個悶的慌,你就去走走。雨衣在樓頂棚上掛着哩,冰梅你去取下來。」巫翠姐道:「悶的慌,咱還抹牌何如?」譚紹聞笑道:「我是輸怕了,不敢見你這女光棍。」翠姐笑道:「你須還我賭賬,我好打發孟玉樓珍珠錢。」冰梅取下雨衣說道:「奶奶叫自己擺酒過天陰哩,天已將午,還等着大叔好擺席。」王氏道:「你看見日頭了,你敢說天將晌午麼?」巫翠姐道:「日頭也不知幾時就漚爛了,再休想見它了。」
且不說母子妻妾,嬉笑依依。只說譚紹聞披上雨衣,依舊着上泥屐,徑上夏逢若家來。這刁卓等見了譚紹聞到了,如同天上降下一般,摘雨帽的,輕輕取下,脫雨衣的,款款解來,即刻就叫珍珠串出來。珍珠串相見,訴離索疏闊的苦處,譚紹聞展溫存慰藉的話頭。看官自能會意,何用作者筆模坐不移時,只見一人從外來,身披着氄毛大褐敞衣,手提着一個皮褡褳兒,聲聲道:「好雨!好雨!為這幾兩銀子,几乎被雨淋死了。」正是:
居心力躲剝床災,何故呈身自送來?
只為講堂師長去,空勞拒絶幾徘徊。
第五十八回 虎兵丁贏錢肆假怒 姚門役高座惹真羞
卻說譚紹聞正與珍珠串敘闊,新聯一起兒光棍貂鼠皮、細皮鰱等,恭意加敬的奉承。白鴿嘴早已透信于所約之人,那人披着褐衫,戴着大帽,拿着皮褡褳兒,冒雨進來。你說是誰?
正是那標營下兵丁虎鎮邦。
且說虎鎮邦是何來歷。他原是個村農子弟,祖上遺有兩頃田地,一處小宅院,菜園五畝,車廠一個。他學的有一身半好的拳棒,每日在車廠中開場賭博。人人誇他賭的精通,自己也仗着索討的硬,不知怎的,日消月磨,把一份祖業,漸漸的弄到金盡裘敝地位。爹娘無以為送終之具,妻子無以為資生之策,不得已吃了標營下左哨一分馬糧。因膂力強盛,漸成本營頭腦。
每日少有閒暇,還弄賭兒。只因賭棍們花費產業,到那寸絲不掛之時,那武藝兒一發到精妙極處,這虎鎮邦就是那色子的元帥,那色子就成了虎鎮邦的小卒了。放下色盆,要擲四,那緋的便仰面朝天;要擲六,那盧的便即回臉向上;要五個一色的,滾定時果然五位;要六個一般的,滾定時就是三雙。所以前日見譚紹聞進夏逢若家,便要吃這塊天鵝肉。因教場操演,每日天雨,不得閒空。今早公領一哨馬兵糧餉,才要叫同夥兵丁支消分散,因大雨泥深,尚未集齊。忽的白鴿嘴送的信來,說譚紹聞自投羅網而來。這虎鎮邦帶了所領糧餉銀子,做個照眼花的本錢。進的門來,把銀子傾在桌面上,乃是六個大元寶。
因向夏鼎道:「前日輸你五十串錢,今日就與五十兩足紋。也不用稱。」夏鼎道:「你領的兵餉,如何打發賬?」虎鎮邦道:「男子漢,大丈夫,贏了拿的走,輸了送的來,才算得一個賭家。若拖漿帶水,就不是漢子了。」一面說著,一面裝起五個元寶就走。夏逢若扯住道:「你休走麼,再賭一賭撈撈何如?」虎鎮邦道:「昨年一遭輸了二百兩兵餉,賣了一個菜園、一處市房。我是不敢再賭了。」虎鎮邦口中只管說,早已掙開夏鼎的手去訖。
夏逢若向譚紹聞道:「這可是街上所說的虎不久兒,賭的很低,所以把一分產業,弄的精光。又吃了糧,遭遭領下餉銀,盡少要輸一半兒。他適纔見了你,是膽怯了,所以再扯不祝」自古道,不見可欲,其心不亂。譚紹聞一見六個元寶,眼中有些動火。”心內想著若贏到手裡,還債何用棄產?利令智昏,把夏逢若的話,便看做真的。又加滛霖不休,心上嫌悶。又加上白鴿嘴三人同說伙證,譚紹聞發起昏來。便見那五個元寶,頃刻即有探囊取物的光景。只說道:「先就不該叫他走了。」
白鴿嘴道:「我去叫他何如?只怕他見了譚相公這主戶人家,自己嫌搭配不上,八九分是不敢來的。」譚紹聞道:「你就對他說,我也是個死眼兒,他多管是必來的。」譚紹聞這句話,几乎把白鴿嘴咥的笑出口來。貂鼠皮瞅了一眼,說道:「你去叫去罷,趁這會雨校」白鴿嘴走着,搖着頭。唧噥道:「不敢來,不敢來。」
白鴿嘴尚未出門,只見虎鎮邦回來,慌慌張張說道:「忘了大帽子。」夏逢若道:「你忘了怕怎的,天晴來齲」虎鎮邦道:「我忙着哩。」夏逢若道:「不如賭一場,這五十兩我也不要,改日另兌付還我。只要你賭一場子,我抽幾串頭錢,好過這連陰天。」虎鎮邦沉吟一會,猛的拍着桌子說道:「我就輸死在你這裡罷!」夏逢若道:「輸不死,輸不死。」貂鼠皮道:「小弄。」虎鎮邦道:「大弄,我就不敢。只是大雨下的,當下沒手,該怎的?」夏逢若臉向譚紹聞道:「這不是一家兒。」虎鎮邦道:「我怯生。」譚紹聞笑道:「我也不賭,我看您耍罷。」夏逢若道:「八十媽媽休誤了上門交易,你算上一家兒罷。」貂鼠皮道:「賭博場的監賭神,天生的是一尊邪神,管情纏譚大叔,譚大叔定是肯贏的。」夏逢若道:「別的沒手,你叫小豆腐去。」貂鼠皮道:「街上大雨中,沒一個兒往來,你隔牆喊罷。」白鴿嘴道:「是個好家兒。就怕他大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