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頁
譚相公賭的高,只怕咱賭不過。況且譚相公福分也大,咱這窮命鬼,先就吃三分虧哩。”細皮鰱道:「你就休說我窮。我現今賣了半處宅子,賣與本村財主顧養性,有四十兩足紋,在後邊放著哩。」貂鼠皮道:「我看那銀子沒紋,財主家使的銀子,九八成色,就要算細絲哩。」夏逢若道:「譚賢弟今晚是一定住下了。天色尚早,你就略耍耍兒,注馬不許大了。」譚紹聞在賭場已久,也聽出眾人俱是圈套話頭,只說不賭。眾人見譚紹聞賭情不釅,心想酒上加力,因說道:「譚相公既不願賭,咱爽快與珍大姐吃三杯兒。咱托譚相公體面,叫珍大姐唱個曲兒,咱幫着聽聽。若沒有譚相公,珍大姐的曲子,咱就沒有聽的耳朵。」珍珠串笑道:「你沒耳朵,你臉上兩邊長的是什麼?」
貂鼠皮道:「論長的原全,只是身分沒譚相公的大。」珍珠串笑道:「不胡說罷。」夏逢若道:「閒話少說,你兩個取酒去。黃昏裡也還要吃酒,省的再喊酒館門,他們愛開哩不愛開哩。」
貂鼠皮道:「酒館門喊不開,只要錢串摔。門外錢響,門裡搭子也會響。」
譚紹聞經過酒後輸錢,看透眾人圈套緊了。推言解手,出的門來,偷偷回家而去。
到了樓上,問母親要銀一兩,大錢五百,說是筆墨書籍的賬目,人家來討,須是要清白他。王氏如數給發。譚紹聞拿到軒上,用一個大紅匣盛祝吩咐德喜道:「你把這匣兒,送到夏叔新移的宅裡。銀一兩,是珍大姐贐儀;錢五百,是今日酒席攤的分貲。交明即回。問我時,就說去文昌巷孔爺家去了。」
德喜奉命捧匣到夏逢若家,—一述明。夏逢若果問:「你家大相公是在家,是在軒上?」德喜道:「文昌巷有請而去。」眾人將銀子收明,德喜自持空匣而回。
細皮鰱道:「把串兒叫出來,將銀子付與他。咱把這五百錢,開發酒務的賒欠。」白鴿嘴道:「呸!這銀子是譚相公開交的意思,遞與串兒,串兒近來是有錢的樣子,必然不要。串兒看見譚相公有遠他的意思,必然起身向別處去,譚相公一發沒牽扯了。況且咱沒錢與他回贖衣裳。」貂鼠皮道:「你這話傍點墨兒。依我說,也不必對串兒說。你看天陰的很,雨點兒稠稠的,不如咱替串兒做了天陰的花費。慢慢的等個巧兒,這譚相公自然還要生法子弄的來。況且再有別的生客熟客,也是不定的。總是不放串兒走,是正主意。」夏逢若道:「到底老刁的識見不錯,就依着他說的行。」一面說著,早已雷聲殷殷,陰風颯颯,雨兒漸漸大了,不住點下起來。
一連下了四五天,不見晴霽光景。數日之內,這一起兒把銀子、錢,都花費盡了。天色不晴,街上泥濘也深,白沒個人兒來耍耍。眾人着急,細細商量一個法兒,把烏龜教導明白,又上碧草軒來。
且說碧草軒雨中光景,好不瀟灑人也。怎見得:細雨灑砌,清風納窗,粉節綠柯,修竹千竿添靜氣。虯枝鐵干,蒼松一株增幽情。棕櫚倒垂,潤生諸葛清暑扇。芭蕉斜展,濕盡羊欣待書裙。錢暈階下苔痕,珠盛池中荷蓋。說不盡精舍清趣,繪不來記室閒情。
若是譚紹聞果然深心讀書,趁此門鮮剝啄,徑乏履齒之時,正好用精進工夫。爭乃平日曾走過油膩混閙場兒,這七八日滛霖霏霏,也就會生起悶來。正在書齋中徘徊,打算適情遣懷之資,只見烏龜拿傘穿皮靴進來,說道:「譚爺不害心焦麼?還獨自一個在此納悶。」譚紹聞道:「好雨,好雨,一連七八天不見晴的光景。」烏龜道:「我無事不來,今日特來問譚爺借雨帽雨衣雨裙,俺家裡要走哩。天晴就送的來。」譚紹聞道:「這樣雨,又有泥,您往那裡去?」烏龜道:「往西鄉管九爺家去。」譚紹聞道:「天晴去也不遲。」烏龜道:「在這裡住,並沒個人理會,少滋沒味的做什麼?你看,譚爺還不肯賞俺個臉兒,俺還撲誰哩。」譚紹聞道:「只是雨太大,我也難出街。」
烏龜道:「一箭之地,或穿泥屐,或披雨衣,有甚難出?只是你老人家,狠心腸就罷了,還說啥呢。」譚紹聞笑道:「憑你怎的說,我不去。我怕那一起兒光棍圈套。非是我待您薄情,你看幾個人的樣子,如虎似狼,見了我,就想活吞了。我是不敢去,非是不想去。」烏龜道:「牛不喝水難按角,你老人家只拿定主意不賭,他會怎的?」譚紹聞只是不去。烏龜纏了一會,無縫可鑽,只得說借了雨衣就去。譚紹聞道:「天只管下雨,我若借給你雨衣,一發是薄情,要送你家走的。雨具我也不借,你也走不成。你各人去罷,我還要做文字唸書哩。」烏龜只得悵悵而去。
卻說譚紹聞在書房中,依舊展卷吟哦。爭乃天雨不止,漸漸心焦起來。總之,同一雨景,一等人以為清幽,一等人以為寂寞。若說書房中,有花木之潤澤可玩,有琴書之趣味可挹,這還心上添悶,那些滴漏茅舍,濕煙貧室,更當何如?只因譚紹聞該壞祖宗體面,該耗富厚家業,忽然心內焦躁,轉一念頭:「這天竟是如此下起來,七八日不肯晴,獨自一個好不悶悶,不如回家與內人鬥個牌兒,說個話兒,好排悶遣愁。」又轉念頭:「珍珠串幾番多情,我太恝絶了,也算我薄情,不如徑上夏家游散一回,我咬住牙,只一個不賭,他們該怎的呢?」
於是着屐到家,問母親討雨衣。王氏道:「你往那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