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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次日巳時初牌,果然程、婁、蘇諸公,陸續俱到。孔耘軒後至,帶了些人情兒,少不得要望望續女巫翠姐。說了不幾句話,譚紹聞陪着也上碧草軒來。敘齒坐下。程嵩淑叫了聲王象藎,譚紹聞見王中便到面前,茫然不解,眉目間有些愕然。
程嵩淑道:「這是我與盛價送的字兒,緣他一向不亞純臣事主,所以送他個字,叫做王象藎。昨日在土地祠言明,有人仍呼他的原名,就要罰席。貴老師前日就犯了,所以今日他不敢來,窮措大怕擺席哩。」這紹聞方知象藎二字來歷。
張類村道:「譚世兄台甫,我竟不知。」譚紹聞道:「先君字小侄,原起下念修二字。」程嵩淑道:「尊公名以紹聞,必是犬紹聞衣德’之意,字以念修,大約是『念祖修德』意思了。請問老侄,近日所為,何者為念祖,何者為修德?」譚紹聞滿面發紅,俯首不答。蘇霖臣見程嵩淑出言太直,譚紹聞有些支撐不住,急說道:「既往不咎,只講自此以後的事罷。」
譚紹聞道:「小侄一向所為非理,多蒙眾老伯及婁世兄關切,質非牛馬,豈不知愧!但沒個先生課程,此心總是沒約束。時常也到軒上看一兩天書,未免覺得悶悶,或是自動妄念,或是有人牽扯,便不知不覺,又溜下路去。今日與婁世兄相對,當年共筆硯,今日分雲泥,甚覺羞愧。只求眾老伯與婁世兄,為小侄訪一名師,小侄情願對天發誓,痛改前非,力向正途。」
一面說著,早已眼淚汪汪。張類村道:「念修所言,亦是肺腑之談。今日即為之打算一個先生,請來唸書。念修年方精壯,何難奮飛,以贖前衍。」程嵩淑便向孔耘軒道:「昨日在府上,所會同年智周萬,我看其人博古通今,年逾五旬,經綸滿腹,誠可為令婿楷模。」孔耘軒道:「智年兄未必能在外處館。他是為他先人一部詩稿未刻,今進省城,與刻字匠人面定價錢。昨日說明板式、字樣、圈點,日數不多,即回靈寶。似乎不能強留。」程嵩淑道:「耘老,你莫非有推諉之意麼?」孔耘軒道:「豈有此心。」程嵩淑道:「貴同年前日相會時,他曾說過,願留省城,圖校字便宜些,今日何由知他必歸?總之,今日為念修延師,非為念修也,乃為孝移兄耳。即以延師之事托耘老,也非為姻戚起見,乃為孝移兄當年交情。若不然,這滿城中失教子弟最多,我老程能家家管他麼?象藎過來,你作速催你的席面,席完,就往孔老爺家,商量請先生的話說。」婁樸道:「譚世兄看程老伯關切之情,幸勿辜負此段深心。」譚紹聞道:「銘感之甚。」程嵩淑道:「只要老侄豎起脊樑,立個不折不磨的志氣,這才算尊翁一個令子,俺們才稱起一個父執。若說口頭感激,也不過是法言必從而已。」
話猶未完,王象藎已領的德喜、雙慶、鄧祥等,擺桌面,排開酒餚。不多一時,席已完畢。程嵩淑又獨自偏吃了三兕杯。
即同起身,向孔耘軒家來。程嵩淑即叫王象藎跟着,探個行止的信兒。
到了孔耘軒書室,智周萬臉上掛着近視眼鏡,正在那裡編次序文。見了一起衣冠朋友,慌忙疊起書頁,為禮坐下。程嵩淑與張類村是前日見過的。智周萬方欲動問,程嵩淑道:「此位是敝友蘇霖臣,大草小楷,俱臻絶頂,來日詩稿序文,即着蘇霖老書寫。」智周萬道:「容日便詣府奉懇。」蘇霖臣道:「塗鴉不堪,何敢佛頭上加穢。」程嵩淑道:「你也不必過謙。此位是館陶公公子,新科考廉。」智周萬道:「尚未獲晉謁。」
婁樸也致謝:「不敢。」
獻茶已畢,程嵩淑道:「前宣德年間,有個譚公,在貴縣,其德政像是載之邑乘極為詳明。」智周萬道:「弟就在譚公祠左邊住,幼年讀書,及老來授徒,俱在譚公祠內。這丹徒公與先太高祖,是進士同年,所以弟在家中,元旦之日,必備一份香楮,向丹徒公祠內行禮。一來為先世年誼,二來為甘棠遠蔭,三者為弟束髮受書,以及今日瞻依于丹徒公俎豆之地者四十年。」程嵩淑鼓掌大喜道:「快事!快事!」眾人亦含笑不言。
智周萬愕然不知所以,叩其原故,程嵩淑道:“耘翁賢坦,乃譚孝廉公子,即老先生所稱丹徒公之後裔也。青年聰慧非凡。
只因失怙太早,未免為匪類所誘,年來做事不當,弟輩深以為憂。欲為覓一明師,照料讀書,以繼先澤,急切難得其人。今日非敢以殘步相過,實欲懇老先生當此重任,又恐未必俯允。
不料即系先生年誼,且先生素與丹徒公俎豆之地朝夕相依。今日弟輩舉此念頭,想亦丹徒公在天之靈,默為啟牖。先生若為首肯,譚孝廉所構讀書精舍,名為碧草軒,地頗幽敞,授徒、校字兩得其便。伏祈老先生鈞裁。”智周萬道:「丹徒公祖貫鎮江,何以後昆乃覊中州?」張類村道:「相傳靈寶公卒於官署,彼時有個幕友照料,暫寄葬祥符,後來置產買業,即家于豫省,傳已五世。此皆弟輩所素聞于孝移兄者。」智周萬道:「明日即奉謁譚世兄,敘此年誼。」程嵩淑道:「不必老先生先施。弟即請譚學生先來稟謁。」智周萬道:「這卻不敢。」程嵩淑道:「王象藎你速回去,就說我請大相公說話哩。」蘇霖臣輓程嵩淑密言道:「事宜從容,萬一事有不成,不好看像。」
程嵩淑道:「事成則為師弟,不成則敘年誼,有何不好看之理?況我明日安陽看親戚,我走了,你們便拘文牽義,做不成一宗事兒。」蘇霖臣點頭道:「是,是。」於是重到坐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