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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說此回書,有個疑團,不得不詳為申明。譚紹聞系名門子弟,少年英慧,誰不曉他是譚紹聞。但賭博場中,俱是輕忽口角,且俱是粗漢,也不知考名為甚,不過就眾人口中稱個譚福兒,管九兒。其實管貽安、譚紹聞六個字。趙大鬍子原不曾到耳朵裡,不過當面稱個某宅、某相公而已。嗚呼!譚紹聞以少年子弟,流落賭場,自取輕薄,豈不可羞?況且藉買物而掩其輸錢,若非一個忠仆,幾位父執,極力相拯,一到臨潼,與強盜質對,縱然不至于死,那監獄鐐銬,自是不能免的。可不畏哉!這正是:
書生強盜那相干,想合薰蕕也是難;
只因烏曹同授業,零陵阿魏競成丸。
第五十五回 獎忠仆王象藎匍匐謝字 報亡友程嵩淑慷慨延師
這回書先找明王中央眾紳衿進署遞呈,懇恩免解,單單的衙門口候眾人出署。各宅家人亦各持燈籠來接。少時只聽得雲板響亮,暖閣儀門大閃,邊公送紳士到堂口,三揖而別。王中在儀門外接着,爬到地下磕頭,說道:「小的謝眾位爺。」眾人站住,程嵩淑道:「如今也不便看你家大相公,邊老爺似有開恩之意,王中你可略放點心。」王中道:「這事楚結,一定請眾位爺到蕭牆街坐坐。懇爺們恩典,賞小的一個信兒,至日必通臨。小的還有一句話說。」張類村道:「至日必通去。」程嵩淑道:「既然王中有話,天才黃昏,爽快就到土地祠內坐坐,省的到那日,人或不齊,等前等後哩。」婁樸道:「程老伯說的極是。」
於是燈籠引着,一齊到了土地祠。大家就在磚炕沿上周列坐下,燈籠取了罩兒,照耀輝煌。王中又磕頭,程嵩淑道:「近日聽說你在城南種菜園,是你自己願出去,是大相公趕你出去的?」王中道:「是小的言語無道理,觸大相公惱了,自覺安身不住,向城南種菜度日。」程嵩淑道:「如今還該進來。你看你出去,如今就弄出賊扳的事,若你在內邊住着,或者不至如此。」王中道:「小的不願意回去。」程嵩淑道:「這宗事你怎麼知道,沿門央人?」王中道:「是大奶奶着人叫小的。」
程嵩淑道:「你如今辦下了這宗事,也便宜進去。到明天眾人一言,進去也極光彩。」王中道:「當初大爺臨終之時,賞了小的鞋鋪一座,菜園一處。列位爺也是知道的。小的想著就中營運,存留個後手,卻萬萬不是為小的衣食。」這句話內滋味,卻照孔耘軒心坎裡打了個掛板兒。原來當日孔耘軒愛女之情,早已把紹聞看到必至饑寒地步。這句話,既服王中見識,又感王中忠懇,忍不住默嘆道:「譚孝移真養下一個好忠仆也!」
惠養民道:「我舊年在那教學時,這王中嘗勸譚紹聞改過遷善,真正是賢人而隱于下位者。」張類村道:「勸人為善,便是無限功德,此人將來必有好處。」程嵩淑道:「王中這樣好,我們常叫他的名子,口頭也不順便,況且年紀大了。不如咱大家送他一個字兒,何如?」婁樸道:「老伯所見不錯。小侄從來不敢呼他的名子,心內深敬其賢。送個字兒,與小侄甚便。」
程嵩淑道:「他這樣好處,雖古純臣事君,不過如此。我竟與他起個號兒,叫王象藎何如?」王中跪下道:「小人不敢。」
蘇霖臣輓起道:「名副其實。像你這樣好,誰敢輕薄了你。」
程嵩淑道:「自此以後,無論當面背後,有人叫王中者,罰席示懲。」惠養民道:「我當初在他家時,就不曾多叫他王中。」
程嵩淑道:「你犯了!罰席,罰席。」惠養民道:「『犯而不校』,何以罰為?」大家微笑,各自散歸。——自此書中但說王象藎,而不說王中,亦褒賢之深意也。
且說王象藎送走了眾紳衿,二堂一聲傳喚,譚福兒、夏鼎各摘了口供,催令人當堂取保。夏鼎自有小貂鼠寫了本名「刁卓保領夏鼎,有事傳喚,不致失誤」的領狀,保領去訖。王象藎也寫了「家人王中保領家主譚紹聞——即譚福兒,有傳呼當堂交明」的領狀領回。
譚紹聞回家到了院中,已是大半夜時候,合家歡喜。譚紹聞說道:「我身上被臭蟲咬壞了,衣服中想必還有藏下的,怕染到家裡。」王氏道:「你脫到院裡,明日細加尋捉,你另換一套罷。」譚紹聞果然脫下,進東樓另換。巫翠姐道:「你一個男子漢大丈夫,買一件圈圈子,就弄下一場官司。像我當閨女時,也不知在花婆手裡,買了幾十串錢東西,也不覺怎的。我到明日叫花婆子孟玉樓,與我捎兩件釵釧兒,看怎的!」王氏道:「咱也打造起了,花婆子從來未到過咱家,我從來不認的,何必叫他捎呢?」巫翠姐道:「我前日在家,曾定下孟玉樓的連枝翠鳳,他說同他夥計姚二姐,過幾日就送來。」譚紹聞道:「我不是贏的銀子,他白送我,我還不要他哩,吃虧是贏了錢了。」冰梅道:「贏錢還弄出不好的事,不勝不贏他。」
譚紹聞道:「你管着我麼?」冰梅甚覺赧顏,自引興官去睡。
各人亦自歸寢。王象藎自向馬房中去與鄧祥睡去。
一宿晚景已過。到了次日,王象藎便說請眾位央情的爺台。
譚紹聞本不願見這幾位前輩,爭乃感情在即,難說過河拆橋,少不得寫了帖子,就叫王象藎沿門挨送。送完時,說:「諸位爺,都說明日飯後早到。惟惠師爺明日要上滑莊弔紙,他的岳叔死了,事忙不能來。」譚宅備辦酒席,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