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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紹聞方纔起來。大家又作了半揖,坐下。
夏逢若道:「鄧老爺妙策,竟是當面指示。」鄧三變笑道:「老朽既已勉允,不妨徑直說明,好請二位放心。從來官場中尚質不尚文,先要一份重禮相敬,若有要事相懇,還要駕而上之些,才得作準。適纔夏世兄說,要麼讓譚世兄拜在董公門下,做個門生。以老朽看來,董公未必遽植此桃李。若是有厚貺相貽,董公自然神怡,樂為栽培。況董公見譚世兄這樣豐標,將來自是遠到大器,豈有不加意作養之理?這就是內消妙劑,何至更有腫潰。董公現正辦皇差,捧旨大人今日過去,內監大人明日方到,還有這一兩日閒空。不如奉屈二公就在寒舍住下,明日差小價置辦贄見禮物。後日董公回署,弟進去講這屏文款式、祖上科第閥閲實跡,順便就把譚世兄誠意預透,叫董公把名子先記下。此時嫌疑之際,且不必遽然晉謁,只待彼此心照即妙。至二月初間,再成此師生厚誼。老朽拙見,二公以為何如?」夏逢若笑道:「妙策!妙策!譚賢弟,你須遵命今晚住下,明日就辦禮物。」譚紹聞點頭道:「是。」
小廝捧上酒酌,鄧三變告便而回。鄧汝和陪吃數杯,又把新學的琵琶彈了兩套,遂安排在東廂房歇了。
第五十二回 譚紹聞入夢遭嚴譴 董縣主受賄徇私情
單說鄧汝和陪譚紹聞、夏鼎吃晚酌,鄧三變自回後宅。三人吃酒本不甚浹洽,兼紹聞心中有事,強吃了三杯,強聽了兩套琵琶,胸中畢竟小鹿兒直撞,做不得主。鄧汝和看出客人這個不安光景,遂安置東廂房歇息。兩人一個被筒兒睡訖。夏逢若心下無事,兩眼無神,把頭放在枕上,早已呼呼的的直上南柯。紹聞翻來覆去,又怕驚動夏逢若,直是再合不住眼皮兒。
桌上殘燈未熄,孤焰閃閃,譙樓更鼓頻擊,遙聽冬冬,已交三更。方覺睡魔來襲,只聽得有人拍門,譚紹聞被衣開拴,進來二人,一個不認的,一個卻是王中。王中道:「家中好生焦躁,急尋大相公,原來在此。快跟我回去。」譚紹聞只得相隨同歸。黑夜路上,高一步,低一步,就如駕雲一般。到了大門,見有幾個人在門首站立,譚紹聞也無暇問其所以。進了二門,望見廳上燭火輝煌,中間坐著一位六品冠服長官,紗帽圓領,甚是威嚴。紹聞只得近前跪下,叩了頭。向上一看,卻是自己父親。駭得心驚膽顫。只見父親雙目圓睜,怒須如戟,開口便道:「好畜牲!我當初怎的囑咐你,叫你用心讀書,親近正人。畜牲,你還記得這八個字麼?」譚紹聞戰戰兢兢答道:「記得。」父親道:「你既然記得,怎的我這幾年因赴南鬥星位,不在家中,你便吃酒賭博,宿娼狎尼,無事不做,將祖宗門第玷辱呢?況你頗有聰明,實指望掇青拾紫,我問你,至今功名何如?你今日一發又撞出人命案。那縊死之人,冤氣上騰,將你輩俱告在冥府,我受命勘此一段公案,可憐畜牲性命不久了。」因回顧道:「判注官何在?」只見東側閃出一個藍面赤髮鬼,手執冊簿,躬身候命。父親問道:「子背父命,孫廢祖業,依律當得何罪?」判注官張開血盆般大嘴,口角直到耳門邊,朗聲答道:「律有三千,不孝為大,案律應該腰斬。」廳下早已跳出四個惡鬼,眼中齊冒火焰,口內直吐藍煙,猙獰可畏。不由分說,把譚紹聞一腳踢翻,用繩捆起。腰中取出門扇大明晃晃的鋼刀,單候上官法旨。紹聞伏在地下,已嚇得動彈不得。又聽得父親道:「我與這個畜牲原系父子,不比尋常罪犯,你們可抬將起來,我親問他一句話,再叫他死未遲。」四鬼領命,將譚紹聞忽的抓起,舉在公案前邊。譚紹聞哭懇道「爹呀,念父子之情,格外施仁罷!」只見父親離了公座,走近身來,說道:「好畜牲,你恨煞我也!」張開口,向譚紹聞肩背上猛力一咬,咬得譚紹聞疼痛鑽心,叫得一聲:「爹呀!」
抱住夏逢若的腿亂顫起來。
夏逢若睡正濃時,被譚紹聞顫的醒了,慌問:「你是怎的了?」譚紹聞尚不能認真是做夢,只叫道:「爹,饒了畜牲罷!」
夏逢若已知是夢裡吃驚,急緊披衣坐起,搖着說道:「譚賢弟,醒醒兒,醒醒兒。」譚紹聞方纔明白,應道:「我醒了,我醒了。」
譚紹聞翻身起來,將渾身衣服俱要穿上。夏逢若攔住道:「天還早哩,冷的慌,再睡睡罷。」譚紹聞那裡聽他,一直起來,剔了燈內燈草,撥開爐中宿火,坐在一條凳上,尋思夢中情景,低頭垂淚。夏逢若哈哈笑道:「你看你那腔兒,做夢哩,有了屌事!」譚紹聞只是低頭不語,依舊淚如泉湧。夏逢若也少不得起來,坐到爐邊,問道:「做的啥夢?」譚紹聞將夢中情景、言事,—一述了一遍。夏逢若雙手打拱,哈哈大笑道:「恭喜!恭喜!俗話說,夢凶是吉。又說,夢見自己是別人。況老伯說南鬥星君,這就是吉星高照的意思了。這個吉星,分明就應在鄧老爺身上。管許你這場官司,有吉無凶。你若不信,事後才服我的高見哩。」
此時已鷄唱兩遍,到明不遠,睡已不成,二人只得坐著。
黎明時候,只聽客廳槅子響,一聲喊道:「張定邦呀,你該去南鄉討老宋家那五石三斗課租,我昨晚已把賬目看明。對他說今日若不交,老爺要拿名帖送他哩。」夏逢若道:「你聽這不是南鬥星君的照應麼?你且坐,我去與鄧老爺商量這宗事如何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