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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燈 - 88 / 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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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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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紹聞正在樓下逗興官兒玩,只見德喜兒拿着一個帖子上樓。上面寫着:「眷弟茅拔茹拜。」紹聞心中又想他還前日借賬,又想還他戲箱,慌忙跑出迎接,讓在東廂房坐下。只見茅拔茹衣服是布,還不免于破;面目是黑,還不免于疲。跟的是五十多歲一個老頭子,極大漢仗,有些野氣。紹聞開口便道:「九娃兒呢?」茅拔茹「咳」了一聲,說道:「死了!」紹聞驚道:「是什麼病呢?可惜了一個好模樣兒!」茅拔茹道:「正是。他這一死,把我的家叫他傾了。」紹聞急叩所以,茅拔茹道:「九娃原是我隔縣一個本地學生,人生的有些輕薄,叫班裡一個人勾引進來學戲。他叔不依。我前年進省,原就是躲他叔哩。不料本縣老爺,一定要我這班戲回去。唱了兩個戲,他叔把他拴的去。我想滿園果子,全指望着他哩。」因指跟的人:「就是這個唱淨的,出了一個著兒,只說是拉戲的,趕在路上把他叔打了一頓,把人奪回來。後來又唱戲時,全不防他叔領了親戚,又拴了去。到家拴在樹上,盡死打了一頓,鎖在一座屋子裡。他娘與他開了門,又跑到咱班裡來。渾身上下打的都是血口子,天又熱,肚裡又沒飯,跑了一夜——他是個單薄人,你是知道的,如何頂得住?我叫賤內好好伏侍。過了幾天,一發死了。弄起人命官司來,告到敝縣。自古道:強龍不壓地頭蛇。咱每日弄戲,有個薄臉兒,三班六房誰不為咱?到底咱胸膛不曾沾堂台兒土。只是花消盤費,把幾頃薄土弄盡,那戲也散了。如今這個老唱淨的又叫成班,說:『不見了羊,還在羊群裡尋。』我想府上還寄着我箱筒,領去還弄粗戲罷。」

那唱淨的指手劃腳,也說起怎的打九娃叔,怎的在縣衙門打點扒齣戲主性命。說的高興,漸漸坐在一個凳子上,信口開合起來。


  

紹聞也覺厭惡,便說道:「到後門小東院看戲箱去。」並說起與戲子做衣服及糧飯的話,茅拔茹並未答言。德喜兒取出鑰匙,一同出前門,轉入衚衕口,來到小東院。拆去磚頭,開門一看,四個箱上鎖都扭了。這茅拔茹是久慣牢成的,見景生刁,開口便說道:「這箱不驗罷!」紹聞道:「這箱是我移在這裡,尋了一家子皮匠看著。誰知那沒良心的半夜裡偷跑了,把鎖扭開,其實不曾拿什麼。」茅拔茹道:「咳!我瞎了眼!我當初看你是個朋友。」扭回頭來就走。口中埋怨道:「果然人心隔肚皮,主戶人家竟幹了這事!」

此時王中聽說茅家來驗戲箱,急緊來到。只見茅拔茹口中是朋友不是朋友,一路高一聲低一聲的出衚衕口去了,紹聞獃獃的看著。忙趕上說道:「到底少你的不少你的,為什麼直走呢?」茅拔茹道:「少我不少我的,既扭了鎖,須得同個官人兒驗。扭鎖的事,到底是個賊情,不比泛常。」王中道:「難道俺家偷你不成?俺又不供戲,要他何用?」茅拔茹道:「您家就不用,您家不會換錢使?您會偷我的戲衣,還有本事說俺欠你的借賬,欠您的糧飯錢,您不如在大路截路罷!」紹聞急了,也只得走到衚衕口說道:「借賬以及糧飯現同着夏逢若,莫不是沒這一宗,我白說上一宗不成?着人請夏逢若去,你也認的他,當面一照就是。」茅拔茹道:「您是一城人,耳朵不離腮,他只向你,肯向我嗎。」紹聞道:「叫他賭咒。」茅拔茹道:「我說你欠我一萬兩,我賭個咒,你就給我?事情要說理,咒是個什麼?」

吵閙中間,一個管街的保正,見譚相公被一個人閙住,口中大聲道:「那裡來了一個無賴光棍,青天白日,想騙人麼?」

茅拔茹冷笑道:「咦!太厲害了,看嚇着人。你是個做啥的?」

那人道:「我是管街保正王少湖。你是那裡來哩。」茅拔茹未及回答,那唱淨的介面道:「俺是論理的,不知道省城地方是個不論理的地方。」王少湖道:「你說您的理,我評評誰是誰非。」這茅拔如只說了不幾句話兒,說的譚紹聞閉口無言。茅拔茹向王少湖道:「你是個官人就好,咱如今同去驗箱去。」


  
一同到小東院南屋裡,茅拔茹道:「這四個箱中,是我在南京、蘇州置的戲衣:八身蟒,八身鎧,十身補服官衣,六身女衣,六身儒衣,四身宮衣,四身閃色錦衫子,五條色裙,六條宮裙,其餘二十幾件子舊襯衣我記不清。請同王哥一驗。」

揭開箱子,舊衣服原有幾件子,其餘都是鑼,鼓,旗面,虎頭,鬼臉等項。茅拔茹道:「正經衣服一件子也沒有了。」紹聞道:「四個箱子,一個鞋簍子,如何放下這些?」王中道:「姓茅的,休要騙人!」唱淨的道:「正主兒說話,休七嘴八舌的!」茅拔茹道:「我騙人嗎?那四個箱子原封不動,我怎的騙你哩?」王少湖道:「譚相公,這當日怎的寄放在此?同的是誰?」譚紹聞道:「同的是夏逢若。」王少湖道:「這須得瞧夏逢若來方得清白。」紹聞道:「王中,你去把夏大叔請來。」王中道:「我還不知道他在那條街上祝」紹聞道:「他住瘟神廟邪街。」德喜接道:「他在街南頭,水坑北邊,門朝西。」紹聞道:「你既走過,你還去尋他。」王少湖道:「茅兄,我看你也是個在行的,這事一時也弄不清。請到我家,我開了一個小店兒,有座閒房,到那裡坐坐,慢慢商量。天下沒有不了的事,殺人的事也有清白之日,何況這個小事。」茅拔茹也正想得個人作居間主人,便跟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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