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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曹氏問道:「你往那裡去了?南頂祖師社裡來請了你三四回,遍地尋不着你。」春宇道:「咱姐問候你哩。街上都謡着外甥進了學,我緊着上西街去道喜。見了姐姐,才知道沒這事。又說了半天來年請先生的話,才回來。」曹氏道:「婁先生走了,來年請誰?隆吉去不去?」春宇道:「親戚家纏攪了二三年,沒弄出話差,就算極好。我心裡不想叫再去了。」曹氏道:「孩子又讀了書,又省了錢,如何不去?他姑若不是財主,不是明白人,我就極早不叫去了。既說到來年請先生的話,沒聽說是想請誰哩?」春宇笑道:「我閒提了一句侯先生,他姑就極願意。」曹氏道:「咱姐主意就不錯。他對我說過,管飯的難支應,只請供糧飯的。這茶飯早早晚晚,最難伺候。若請侯先生,就省事了,怪不道咱姐極願意。」春宇道:「但只是咱不在那讀書的行,不敢深管。」曹氏道:「你既不管,這侯先生是誰提起來?」春宇道:「算我多嘴。」
原來這侯先生的女人,住的與曹氏後門不遠。熱天一處兒說話,早與開銀錢鋪的儲對樓新娶的老婆雲氏,在本街南頭地藏庵尼姑法圓香堂觀音像前,三人拜成乾姊妹。所以一說譚宅請侯先生,曹氏早已十二分滿意。春宇那裡知道,他與侯先生早已是干連襟呢。
且說臘盡春來,到了正月初四日。王春宇與那同社的人,燒了發腳紙錢,頭頂着日值功曹的符帖,臂繫著「朝山進香」的香袋,打着藍旗,敲着大鑼,喊了三聲「無量壽佛」,黑鴉鴉二三十人,上武當山朝頂去了。撇下曹氏,到初十備下席面,叫隆吉頭一日對說,請了蕭牆街姐姐,侯先生家師娘董氏,銀錢鋪儲家雲氏,地藏庵尼姑法圓。那日,各堂客及早到了,隨後王氏也坐車來到。席面中間呼姐姐,喚妹妹,稱山主,叫師傅,好生親熱。這曹氏有意作合姐姐家請侯先生坐館,早提起他舅年前的話,董氏早粘住王氏,極其親熱依戀,法圓、雲氏,你攛掇,我慫恿,一會停當了。法圓便拿過新頒大統書,說:「我爽利為菩薩看一個移徙、上學的好日子。」恰好二十日就是「宜上官,冠帶,會親友,入學,上樑,安碓碾」的吉日,十九日便是「宜移徙」的好日子。王氏道:「師傅也識字?」
雲氏接道:「庵裡門事,也頂一大家主戶,他不識字,也頂不祝」法圓向王氏道:「菩薩,我行常在宅上走。」王氏道:「我怎沒有見你?」法圓道:「我一年兩次到宅上。五月端陽送艾虎,臘月送花門兒。老山主見了才是喜歡哩,不等坐下,就拿出一百錢,說:『你的事忙,休誤了別家。』我也事忙,就沒有到後邊看看菩薩。」王氏道:「師傅再去俺家,從後衚衕進後門去,不用走前門。」法圓道:「阿彌陀佛!等董菩薩遷過去,我一總兒去罷。」席畢,大家分別,曹氏又與王氏訂了十九日趕車來接的話。”
卻說王中見新正已過,小主人日日在門前耍核桃,放花炮,弄燈籠,晚上一定放火箭。況且省城是都會之地,正月乃熱閙之節,處處有戲,天天有扮故事的。小主人東瞧西望,王中十分着急,日日向孔宅求這請先生的話。孔耘軒打算,惟有程嵩淑學問博洽,經史淹貫;雖說好酒,卻是他天資超逸,目中無人,藉此以澆塊壘,以混俗目的意思。幾番商量,卻有三分吐口之意。耘軒與王中說:「程爺有幾分肯依,過一二日來討回音。」
那料王氏到了十七日,着新僱的小孩子雙慶兒,到賬房閻相公那裡,取一個請先生的帖,差王中送到曲米街侯先生家。
這王中如夢裡一般,不知來由。到堂樓前一問,王氏便一五一十說了一遍。方知道初十日早已說明,是供給糧飯,後門一處小閒宅子,是先生住的。這王中心中有三分疑——疑這侯先生未必盡好。卻也有七分喜,喜這小主人,指日便有收管約束。
只得遵主母之命而行。東街投帖時,路過文昌巷,回覆了孔耘軒。單等十九日搬取家口,二十日上學。
這是一個隔行的經紀提起,一個抖能的婆娘舉薦,尼姑擇取的日子,師娘便當了家子:這侯先生也就可知。
原來侯先生名冠玉,字中有,也忘了他是那縣人。也是一個秀才,也考過一兩次二等。論起八股,甚熟於「起、承、轉、合」之律;說起《五經》,極能舉《詩》《書》《易》《禮》《春秋》之名。因為在家下弄出什麼醜事,落了沒趣,又兼賭債催逼難支,不得已,引起董氏,逃走省城,投奔他的親戚,開面房的劉旺家。劉旺與他說了本街三官廟一個攢湊學兒,訓蒙二年。只因做生日,把一個小學生吃得酒醉了,只像醉死一般,東家婆上三官廟一閙,弄的不像體統,把學散訖。劉旺央同王春宇從中說合,這東家說「他縱慣學生」,那東家說「他不守學規」。說合了兩三天,聊且一年終局,來年各尋投向。所以春宇前日在王氏面前,信口提出侯先生三個字,後來又不想深管。今日竟坐了碧草軒西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