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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茶畢,同出登車。孝移道:「宋祿,將馬兒放慢着些,我們還商量些話兒。」宋祿道:「曉得。」耘軒車中點頭道:「長兄這件事,令人敬服。」孝移道:「為子延師,人家之常,何言敬服?」耘軒道:乃今宦家、財主,兒子到七八歲時,也知請個先生,不過費上不多銀子,請一個門館先生,半通不通的,專一奉承東翁,信慣學生。且是這樣先生,斷不能矩步方行,不過東家西席,聊存名目而已。學生自幼,全要立個根柢,學個榜樣,此處一差,後來沒下手處。長兄此舉,端的不錯。”
孝移道:「我嘗聞前輩說,教小兒請蒙師,先要博雅,後來好處說不荊況且博雅之人,訓蒙必無俗下窠臼。」耘軒道:「是,是。」
話不多時,已到潛齋之門。門前有個書房院,正房三間,牆角有一單扇門兒。耘軒道:「我們且先到他這書房裡。」一同下車,徑到書房院來。只見房檐下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家童,在那裡學織荻簾兒;書房內高聲朗誦。家童一聲道:「客來!」
二人已進書房門內。那讀書學生,下位相迎,望上一揖,讓二位坐下。孝移便向耘軒道:「這學生二年沒見,真正長成光景。」耘軒便向學生道:「還認得我們麼?」那學生道:「去年二位老伯在這裡時,我爹已對小侄說過,小侄時常記得。」
孝移道:「今年幾歲?」那學生道:「九歲。」孝移見他品貌端正,言語清晰,不覺讚道:「真是麟角鳳毛,不愧潛老高雅。」
耘軒道:「尊翁先生在家麼?」那學生道:「適纔李公祠請去寫匾。臨行時說,今日有客到,即去對說。」言未畢,家童提茶到了,學生手捧兩杯,獻與二位,自己拿一杯在門邊恭恭敬敬相陪。這譚孝移早已喜之不荊只見那學生叫家童去李公祠對說客到,孝移道:「不必,我們即到李公祠去瞧尊先生去,並看看寫的匾。」吃完茶起身,學生出門相送,叫家童引着李公祠路徑。二人回頭一拱,這學生躬身答禮,極恭敬,卻不拘攣。二人喜的了不得,一路上不住的說道:「是父是子!是父是子!」。
轉過大街,離北門不遠,徑向李公祠來。只見李公祠是新翻蓋的,砌甃整齊。廟祝見有客來,出門相迎。婁潛齋不料二人至此,亦喜不自勝。耘軒道:「造府相訪,公出不遏。」潛齋道:「爽約有罪!」孝移道:「匾寫完否?」廟祝道:「適纔寫完。」只見一面大匾,上放「李文靖公祠」五字,墨猶未乾,古勁樸老。兩人讚嘆道:「筆如其人!」潛齋道:「聊以塞責,有愧先賢。」廟祝道:「垂後留芳,全仗山主大筆。」共相大笑。廟祝又請入一座客室,邀留過午。潛齋道:「我來時已說今日有客,不能過午。不如少坐一時,我們一同回去。」
廟祝不敢過強,只得說:「空過三位老先生,不好意思的。」
三人吃完茶,作別而歸,徑至婁宅門前,只見那學生在門前恭候。婁潛齋讓至北院客房,一揖而坐。言及前日盛情,彼此稱謝,不必細述。潛齋道:「昨日席上說的話,畢竟是甚事見委?弟自揣毫無片長,如何有效力處。」孔耘軒道:「說話要開門見山,譚兄之意,欲以世兄讀書之事,煩潛老照管哩。」
潛齋道:「如何照管之處,亦乞明說。」孝移道:“我一發造次說了。小兒交新春八歲了,尚未上學,欲懇長兄在舍下設帳。
前日若驟然說明,顯得弟敦請之意不恭。今日造府一稟,倘蒙不棄,弟亦領教甚便。”潛齋道;「此事卻難從命。見愛之意,弟也不肯自外,但此中有個緣故,不妨瑣陳,所以見弟不得已而方命之罪。家兄比弟長二十歲,今年整六十了,每日同桌吃飯,連舍侄、小兒,四人相依已慣。我若到府上去,家兄老來的性情,我知道是的確行不得。」耘軒道:「貴昆弟友愛之情,自所難已。但同在一城之內,相隔不遠,豈一朝半夕不見,難說便成雲山?潛老似不必過執。」潛齋道:「我是經過家兄的性情。去年我有事上彰德府去,言明十五日即回,不料到那裡多耽擱五天。這五天呀,家兄就有幾夜睡不着。孩子們都慌了,還使了兩番人去接。及至弟到家時,家兄喜極,卻笑出幾點眼淚。弟說:『我已是回來了,哥,恓惶什麼?」家兄說:‘我也極知道沒啥意思,只為前日,我胸中有一道河,由不的只是急,又說不出。』後過了半月光景,這老人才忘了。我如今要到府上,家兄是必不肯,如何行的?”這譚孝移平日景仰婁潛齋為人端方,已是十分要請;見了婁潛齋家學生安詳恭敬,又動了橋梓同往之意;及見婁潛齋說到兄弟友愛之情,真性露于顏面,心中暗道:「真是今之古人!舍此等人何處更為子弟別尋師長?這事斷不能當面錯過的。」因向孔耘軒道:「事且慢商。」這是怕孔耘軒逼出堅執不去的話頭,便難迴轉的意思。
少頃,只見家童排饌,大家起身讓坐。坐定,擺上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