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曰:「夫太上皇、臨江親父子間,然高帝曰『提三尺取天下者朕也』,故太上終不得制事,居于櫟陽。臨江,-長太子,以一言過,廢王臨江;用宮垣事,卒自殺中尉府。何者?治天下終不用私亂公。語曰:『雖有親父,安知不為虎?雖有親兄,安知不為狼?』今大王列在諸侯,-邪臣浮說,犯上禁,橈明法。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大王。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終不覺寤。有如太后宮車即晏駕,大王尚誰攀乎?」語未卒,王泣數行而下,謝安國曰:「吾今出之。」即日詭、勝自殺。漢使還報,梁事皆得釋,安國力也。
景帝、太后益重安國。
孝王薨,共王即位,安國坐法失官,家居。武帝即位,武安侯田蚍治太尉,親貴用事。安國以五百金遺蚍鄭蚍盅園補太后,上素聞安國賢,即召以為北地都尉,遷為大司農。閩、東越相攻,遣安國、大行王恢將兵。未至越,越殺其王降,漢兵亦罷。其年,田蚍治丞相,安國為御史大夫。
匈奴來請和親,上下其議。大行王恢,燕人,數為邊吏,習故事,議曰:「漢與匈奴和親,率不過數歲即背約。不如勿許,舉兵擊之。」安國曰:「千里而戰,即兵不獲利。今匈奴負戎馬足,懷鳥獸心,遷徙鳥集,難得而制。得其地不足為廣,有其眾不足為強,自上古弗屬。漢數千里爭利,則人馬罷,虜以全制其敝,勢必危殆。臣故以為不如和親。」群臣議多附安國,於是上許和親。
明年,雁門馬邑豪聶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親,親信邊,可誘以利致之,伏兵襲擊,必破之道也。」
上乃召問公卿曰:「朕飾子女以配單于,幣帛文錦,賂之甚厚。單于待命加-,侵盜無已,邊竟數驚,朕甚閔之。今欲舉兵攻之,何如?」
大行恢對曰:“陛下雖未言,臣固願效之。臣聞全代之時,北有強胡之敵,內連中國之兵,然尚得養老長幼,種樹以時,倉廩常實,匈奴不輕侵也。
今以陛下之威,海內為一,天下同任,又遣子弟乘邊守塞,轉粟輓輸,以為之備,然匈奴侵盜不已者,無它,以不恐之故耳。臣竊以為擊之便。”
御史大夫安國曰:「不然。臣聞高皇帝嘗圍于平城,匈奴至者投鞍高如城者數所。平城之饑,七日不食,天下歌之,及解圍反位,而無忿怒之心。夫聖人以天下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傷天下之功,故乃遣劉敬奉金千斤,以結和親,至今為五世利。孝文皇帝又嘗壹擁天下之津兵聚之廣武常溪,然終無尺寸之功,而天下黔首無不憂者。孝文寤于兵之不可宿,故復合和親之約。此二聖之跡,足以為效矣。臣竊以為勿擊便。」
恢曰:“不然。臣聞五帝不相襲禮,三王不相復樂,非故相反也,各因世宜也。
且高帝身被堅執鋭,濛霧露,沐霜雪,行幾十年,所以不報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
今邊竟數驚,士卒傷死,中國-車相望,此仁人之所隱也。
臣故曰『擊之便』。”
安國曰:“不然。臣聞利不十者不易業,功不百者不變常,是以古之人君謀事必就祖,發政占古語,重作事也。
且自三代之盛,夷狄不與正朔服色,非威不能制,強弗能服也,以為遠方絶地不牧之民,不足煩中國也。
且匈奴,輕疾悍亟之兵也,至如CA
76風,去如收電,畜牧為業,弧弓射獵,逐獸隨草,居處無常,難得而制。今使邊郡久廢耕織,以支胡之常事,其勢不相權也。
臣故曰『勿擊便』。”
恢曰:“不然。臣聞鳳鳥乘于風,聖人因于時。昔秦繆公都雍,地方三百里,知時宜之變,攻取西戎,闢地千里,並國十四,隴西、北地是也。
及後蒙恬為秦侵胡,闢數千里,以河為竟,累石為城,樹榆為塞,匈奴不敢飲馬于河,置烽燧然後敢牧馬。夫匈奴獨可以威服,不可以仁畜也。
今以中國之盛,萬倍之資,遣百分之一以攻匈奴,譬猶以強弩射且潰之癰也,必不留行矣。若是,則北發月氏可得而臣也。
臣故曰『擊之便』。”
安國曰:“不然。臣聞用兵者以飽待饑,正治以待其亂,定舍以待其勞。故接兵覆眾,伐國墮城,常坐而役敵國,此聖人之兵也。
且臣聞之,衝風之衰,不能起毛羽;強弩之末,力不能入魯縞。夫盛之有衰,猶朝之必莫也。
今將卷甲輕舉,深入長驅,難以為功;從行則迫脅,衡行則中絶,疾則糧乏,徐則後利,不至千里,人馬乏食。兵法曰:‘遺人獲也。
’意者有它繆巧可以禽之,則臣不知也;不然,則未見深入之利也。
臣故曰『勿擊便』。”
恢曰:「不然。夫草木遭霜者,不可以風過;清水明鏡,不可以形逃;通方之士,不可以文亂。今臣言擊之者,固非發而深入也,將順因單于之慾,誘而致之邊,吾選梟騎壯士陰伏而處以為之備,審遮險阻以為其戒。吾勢已定,或營其左,或營其右,或當其前,或絶其後,單于可禽,百全必取。」
上曰:「善。」乃從恢議,陰使聶壹為間,亡入匈奴,謂單于曰:「吾能斬馬邑令丞,以城降,財物可盡得。」單于愛信,以為然而許之。聶壹乃詐斬死罪囚,縣其頭馬邑城下,視單于使者為信,曰:「馬邑長吏已死,可急來。」於是單于穿塞,將十萬騎入武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