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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的,」格里沙表示承認,而且還顯出一副成不成酒鬼他都不在乎的樣子,向旁邊啐了一口。「而你就會從我身邊逃走。」他想象着未來的情景,探詢地望着她的眼睛。
有一段時期她眼睛低垂着,她以前從沒這樣,格里沙瞧她這樣,便惡狠狠地緊鎖眉頭,小聲地咬牙切齒。可她現在還是背着男人去找算命的女人和女巫醫,從她們那兒帶來各種各樣的符*‘和炭塊。而當這些玩藝兒都不靈驗時,她又去向保佑人不貪杯的偉大的殉教者聖沃尼法季耶禱告,在禱告時她自始至終跪倒在地,傷心落淚,雙唇無聲地顫抖着。
而且她越來越經常地感受到對丈夫強烈的,冷酷的憎恨,這種憎恨在她心中引起了憂鬱的思緒,她越來越減輕了對這個人的憐惜之情,三年前,這個人用他歡樂的笑聲,溫柔、綿綿情話使她的生活那麼豐富多彩。
這兩個實際上並不錯的人兒就這樣日復一日地生活着,他們在等着那徹底擊碎他們痛苦的、荒誕的生活的某種事情的發生……在一個星期一的清晨,當奧爾洛夫夫婦在喝茶時,在他們那令人不快的宅子門口,出現了一個人高馬大的巡警。奧爾洛夫一躍而起,並試着在自己醉昏昏的腦瓜子裡把最近發生的事想起來,他一聲不吭,用模糊的目光盯着來客,等着最壞的事情發生。妻子惶恐不安地、責怪地看著他。
「這兒,這兒。」巡警在邀請着什麼人。
「這兒黑得像在深淵,讓鬼把商人別圖尼科夫捉去才好呢。」傳來一個年輕的、令人愉快的聲音,一個身着白制服的大學生走進地下室,他手裡握著頂制帽,頭髮理得平整光滑,高高的額頭曬得黑黑的,眼鏡底下閃動着一雙逗人的、愉快的、褐色的眼睛。
「你們好。」他用男低音喊道,”很榮幸能自我介紹——一個衛生員。我是來打聽你們生活得怎樣……並來聞一聞你們這裡的空氣——你們這兒的空氣真是污濁。”
奧爾洛夫鬆了口氣,高興地微微一笑。他馬上就喜歡上這個大學生:健康的臉蛋兒顯得緋紅、和善,兩頰和下巴上覆蓋着淡褐色的絨毛。這張臉上總是掛着別具韻味的爽朗的微笑,奧爾洛夫夫婦家也因這微笑而似乎變得明亮和快活起來。
「喂,兩位主人。」大學生不打頓地說,「穢水坑要勤清洗,要不裡面會飄出這種噁心的氣味。我建議您,大嬸,要勤清洗,而您呢,大叔,為啥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他轉向奧爾洛夫,抓起他的手便號起脈來。
大學生敏捷的動作搞得奧爾洛夫夫婦有些發窘。瑪特略娜張惶失措地笑了笑,靜靜地注視着他,格里戈裡滿腹狐疑地笑着。
「你們的肚子沒毛病吧?」大學生問,「說吧,別不好意思,——這是常有的事,如果有什麼毛病,我們可以給您各種各樣的酸性藥物,而且一吃就靈。」
「我們沒什麼……健健康康的,」格里戈裡笑着說,「可要是我不健康……那也僅僅是表面現象……因為,——實話實說,——我多喝了點酒。」
「難怪我聞見,您像是主人,昨兒個多喝了些,喝了一點點,您知道……」他說話的語調是那麼滑稽,還做了那麼一個鬼臉,奧爾洛夫忍不住笑出聲來。瑪特略娜用圍裙遮住嘴,也笑了起來。
笑得最開心,聲音最大的是大學生自己,他又最早止住了笑。
當那些因為大笑而呈現在他飽滿的雙唇和眼角的皺紋消失時,他那單純、直率的臉不知咋地更顯單純了。
「幹活的人如果有節制喝點是應該的,——但是眼下最好是滴酒不沾。你們聽說了現在人們中流行什麼疾病嗎?」
他表情已變得嚴肅,他用通俗的語言談起霍亂及其防治方法。他一邊講,一邊在屋子裡踱來踱去,一會兒手摸摸牆,一會兒看看門後面,角角裡掛着洗手罐,放著盛髒水的洗衣盆,他甚至還弓身聞聞火爐下是什麼玩藝兒在散髮出氣味。他正處在換嗓音的年紀,故而說話聲時高時低,他樸實的話語不知為什麼不需聽者費吹灰之力就能讓人刻骨銘記。他亮晶晶的雙眸閃動着,他整個身心都洋溢着年輕人那種專注于工作的熱情。
格里戈裡好奇地面帶微笑地聽著他說話,瑪特略娜不時地撲哧發笑,巡警已經離去。
「從今兒個起就得注意衛生了,主人們。你們附近正在建房,只消花上五戈比,要多少石灰漿,泥水匠就會給多少。說到酒嘛,得戒掉,主人……嗯,再見……我還會再上你們這兒的……」和他來時一樣,很快就不見人影了,給奧爾洛夫夫婦的臉上留下了滿意的微笑,他那雙會笑的眼睛深深地留在了他們的記憶裡,一種自覺的毅力猛地衝擊着他們愚昧地生活,使他們倉皇失措。
「藹—呀。」格里戈裡搖着頭扯長了聲音說,”原來是——一個化學家。可有人說他們對人下毒。難道長着這般面孔的人會幹這種事兒?……不,他正大光明地來,然後馬上就——瞧,我就是這個樣。石灰漿——難道這玩意有害嗎?檸檬酸——這是什麼東西?那不過是一種酸罷了,別的再沒什麼了。而主要是——處處都要清潔,包括空氣、地板、污水桶……哎,真見鬼。說什麼他們是下毒的傢伙……這麼個樸實的人,會嗎?他說幹活的人有限量地喝點酒總是應該的……你聽到了嗎,瑪特略娜?嗯,給我來上一杯,——還有酒,是啵?”
她不知打哪兒拿來了一瓶酒,心甘情願地給他斟了半茶杯伏特加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