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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麼個命,莫特麗婭。」格里沙談起哲理來了,「就這麼個命,這麼個脾氣……你瞧,——我不如別人,比方說,抵不上那個霍霍爾人。但霍霍爾人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他單身一人,無妻無室,什麼人都沒有……要是沒了你,我會活不下去的……可他卻無所謂。他吸着煙斗,樂滋滋的——這魔鬼,就連吸口煙他也就滿足了。可我這樣就不行……我天生就靜不下心。我的性格是這樣……像彈簧:在上面一壓——就抖動……好比說,我上街,看見這,瞧見那,玩藝兒多的是,可我卻空空如也。這讓我惱火。霍霍爾人——啥也不要,他這個滿臉鬍子的傢伙,一無所求,而這也使我惱火,可我……甚至都搞不清自己需要什麼……什麼都要。嗯——是礙…我坐在洞裡幹活,卻什麼都沒有。又還和你在一起……你是我的婆娘,可——你有什麼感興趣的呢?女人就是女人,跟所有的女人沒啥兩樣……我對你可知根知底。你明兒個怎樣打噴嚏——這我都一清二楚,因為你在我面前沒準已打過一千次噴嚏了,因此我又能有什麼樣的生活,有什麼樣的興趣呢?索然無味。嗯,我為啥要下酒館,因為那裡讓人快樂。」
「那你為啥要娶老婆?」瑪特略娜問道。
「為啥?」格里沙冷冷一笑,”鬼才知道我為啥……掏心窩子說,是不該有妻室……我最好是去當流浪漢……在那兒雖說會要忍饑挨餓,但逍遙自由——想上那兒就上那兒。周游世界。……”「你去呀,也還我自由。」瑪特略娜說,說著說著便要大哭起來。
「這是上哪兒去了?」格里沙威嚴地問。
「這是我的事。」
「哪——兒去?」他眼睛裡凶光畢露。
「別嚷嚷,——我可不怕……」
「是不是相中了什麼人?說呀。」
「放我走?」
「放你去哪兒?」格里沙怒吼道。
他把頭巾從她頭上扯了下來,攥着她的頭髮。毆打使她變得凶狠起來,惡感喚醒了她的整個靈魂,給了她莫大的快樂,她原本只需三言兩語便能妒火全消,可她並不,她反而去挑逗他,在他面前發出意味深長的笑。他氣得出手就打她,毫不留情地大打出手。
可在晚上,當她渾身是傷、痛得難熬地在床上躺在他身邊呻吟時,他斜着眼看著她,嘆着粗氣。他覺着噁心,備受良心的折磨,他清楚,他這麼吃醋毫無根據,而且他還平白無故地揍了她。
「嗯,得了,」他難為情地說,「難道是我不對?你也夠可以的……你本該勸勸我——可倒火上澆油來。你為什麼要這麼幹?」
她不吭聲,可——她知道為什麼,知道現在的她,遍體鱗傷、受盡欺侮的她會要得到他的撫慰,熱烈的、溫柔的、尋求和解的撫慰。為了獲得這種撫慰,她寧可讓自己的腰被打得疼痛難忍。此時,丈夫還沒能來得及撫慰她,她已經由於期盼丈夫的撫慰而高興得淚流滿面。
「嗨,夠了,莫特麗婭。嗯,寶貝兒,啊?別再哭了,你饒了我吧。」他撫摸着她的頭髮,親吻着她,而且因為是整個身心都充滿了痛苦,而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他們的窗子大開着,但天空卻被鄰舍的高牆遮住了,他們的屋子裡,一如既往,又暗、又悶、又擠。
「哎,生活。簡直像服苦役。」格里沙悄聲地說,他無法把感受到的痛苦全部傾訴出來,「都怨這個洞,莫特略娜。我們算個啥?像是被活埋了一般……」「咱們上別的房子住去。」瑪特略娜含着甜蜜的淚水建議說,她單單從字面上去理解他的話。
「嗨。不是那麼個意思,姑奶奶。哪怕搬到頂樓上,我們還是住在洞裡……不是說屋子——是洞……生活——是洞。」
瑪特略娜思考起來並且說:
「上帝保佑,沒準,咱們會好的……」
「是呀,咱們會好的……你老這樣說。但是咱們的景況,瑪特略娜,並不見好……吵吵閙閙越來越頻繁,——你明白嗎?」
這倒一點不假,他倆吵閙的間隔越來越小,這不,最後到了每個星期天一大早起格里沙就瞧著妻子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
「今兒晚上一歇工我就到酒館找『禿子』……喝個痛快……」他宣佈道。
瑪特略娜奇怪地眯縫起眼睛,不吱聲。
「你不吱聲?你就這麼不吱聲吧,你會得逞的。」他警告着說。
他整天凶神惡煞,越到晚上樣子越凶,他無數次地提醒她說他打算喝個飽,他覺着,她聽了這話會難受的。可看到她頑固地閉口不開,眼睛裡閃着堅定的光芒,在屋子裡踱來踱去,作好了幹一架的準備,他的氣更不打一處來。
晚上他們閙事的報信人先卡·奇日克宣佈「戰況」。
揍完妻子,格里沙有時整夜不見身影,有時星期天也不露面。被打得渾身青一塊、紫一塊的她總是表情嚴肅地、默默地迎接他,可內心對被撕破了衣衫,也同樣時常被打得夠嗆的、渾身髒兮兮、兩眼充血的格里沙充滿了隱密的憐憫。
她知道,他得喝點酒以解宿醉,並且她已準備了半瓶伏特加酒,他也知道這個。
「倒一杯給我,」他啞着聲音請求說,喝了兩三杯,他便坐下開始幹活。
他一整天都受到良心的譴責,他時常忍受着揪心的痛楚,他放下活兒,用不堪入耳的話罵娘,在屋子裡跑來跑去,或是一頭倒在床上。瑪特略娜耐着性子等他冷靜下來,那時他們又和好如初。
以前,這種和解裡還含有許多辛酸和甜蜜,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些日漸消失了,他們之所以和解,無非是到星期六之前這整整五天時間裡,他們相互不說話,極為不便。
「你會成為酒鬼的。」莫特略娜嘆着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