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周遭聚集自己的黑暗勢力。草原上死一般的寂靜,——我們彼此都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時不時地從某個地方傳來金花鼠鬱悒的叫聲……繁星是天空的花束,在我們頭上閃閃發光……我們想吃。
我驕傲地說——在這個有點古怪的夜晚,我既不比我巧遇的同伴壞,也不比他們好。我向他們提議起來去找那個人。
我們不需觸犯他,但可以把所找到的一切東西吃個光。他會開槍,——讓他開吧!三個人中只可能擊中一個,——就是開槍的話;而如果擊中了,連發手槍的子彈也不一定會致人于死地。
「咱們走!」士兵一躍而起說。
「大學生」比他要起來得慢點。
我們於是就去了,几乎是跑着去的。「大學生」緊跟在我們後面。
「夥計!」士兵責怪他道。
迎面傳來的是喃喃的抱怨聲和扳機刺耳的響聲。於是火光一閃,響了一下乾癟癟的槍聲。
「打飛了!」士兵快活地叫道,他一個箭步就竄到那人跟前,「哎,鬼傢伙,我這就給點顏色給你看……」「大學生」撲到背包上去。
但是「鬼傢伙」跪不住了,四腳朝天地倒了下來,攤開雙手,發出嘶啞的聲音。
「搞什麼鬼!」士兵驚訝地說,他已抬起一隻腳,準備踢他一下,「難道是他自己在呻吟?你!你怎麼啦!哎!開槍自盡,是嗎?」
「又是肉,又是一些個餅,又是麵包……有很多,兄弟們!」
「大學生」用快活的語氣說。
「嗯,見你娘的鬼,你去死吧……我們來吃!」士兵嚷道。
我取下那人手中的連發手槍,他聲音嘶啞了並且現在一動不動地躺着,手槍裡還有顆子彈。
我們又開始吃,一聲不吭地吃。這個人躺在那裡也不吱聲,四肢也不動彈。我們沒有理會他。
「難道,親兄弟們,你們這麼做僅僅是為了麵包?」突然傳來嘶啞,顫抖的聲音。
我們都駭得一震。「大學生」甚至都給嗆了,彎着腰咳了起來。
士兵啃了一塊,開始罵道。
“你這狗雜種,要讓你像干木頭一樣裂開才好!你想我們會扒你的皮嗎?你的皮我們拿着有什麼用?你這個蠢貨,黑心腸!哼!媸執ё盼淦髑銥股巳耍∧閼飧齦盟賴摹彼唄畋叱裕蚨拿÷罹褪チ吮硐趾土Χ取暗鵲齲頤淺醖炅嗽倮錘闥閼省!薄按笱倍窈鶯蕕匭肌*
這時在夜的靜寂中傳來了使我們驚訝的嚎啕痛哭。
「弟兄們……難道我知道嗎?我開槍……是因為害怕。我從新阿豐來……上斯摩棱斯克……上帝啊!熱病搞得我苦不堪言……太陽西下時——我就大禍臨頭了!因為熱病我才離開阿豐……我在那兒做細木匠活兒……我是個細木匠……家裡有老婆……兩個閨女……有三四年沒見他們了……弟兄們!都吃了吧……」「會吃完的,用不着你請。」「大學生」說。
「天啊!要是我曉得你們是些心平氣和的好人兒……難道我還會開槍?可是這兒,兄弟們,是草原,是夜間……我錯了嗎?」
他說著並且在哭,說得更確切些——是在發出顫抖的、恐懼的號哭。
「嚎個沒完了!」士兵鄙視地說。
「他身上應該帶有錢。」「大學生」說。
士兵眯縫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便笑了。
「可你——倒挺機靈的……來吧,我們現在把篝火生起,再睡吧……」「可他呢?」詢問道。
「讓他見鬼去!難道我們得把他烤熱嗎?」
「倒應該這樣。」「大學生」搖了搖他的尖腦袋說。
我們把已撿好的柴火擱在一起,這些柴火是我們聽見細木匠的喊聲才扔下來的,很快我們就圍着篝火而坐。火在無風的夜晚悄悄地燃燒着,把我們占的一小塊地兒照亮了。我們漸漸地入夢,雖說我們還可以吃它一頓。
「兄弟們!」細木匠叫着。他躺在距我們三步之遠處,有時我似乎覺得他在喃喃自語地說著什麼。
「嗯?」士兵說。「我能上你們那兒嗎……上火邊?我死到臨頭了……骨頭疼!……天啊!看起來,我是到不了家了……」
細木匠慢慢地挨着挪到火邊來,好像是怕失掉一隻手或是一隻腳似的。這是一個高個兒,卻瘦得像骷髏的人,他身上所有部位像是鬆鬆垮垮的,一對大而無神的眼睛映照出正在折磨着他的病痛。那張變了形的臉瘦得皮包骨,即使在火光的照耀下也現出一種土黃色的,死人般的顏色。他渾身顫抖,喚起人們的一種鄙視的同情。他那雙又長又瘦的手伸向火光,他還搓着那幾根骨頭凸凸的指頭,其關節遲鈍地、緩慢地彎曲着。歸根結底,看著就讓人覺得噁心。
「為什麼你是——這副模樣——是走着來的?是不是捨不得幾個子兒?」士兵陰沉着臉問。
「別人建議我……他們說,別坐船走水路……而要走克里米亞,——他們說空氣好。可眼下我一步都走不動了……我要斷氣了,兄弟們!會獨自一個死在草原上……被鳥啄食,還沒人知道……老婆……女兒會等我——我給她們寫了信……而我的屍骨會被草原上的雨水沖洗的……天啊,天啊!」
他就像一隻受傷的狼一樣嚎叫着。
「哦,魔鬼!」士兵給惹火了,跳將起來,吼道,「你嚎個啥?你幹嗎不讓人靜一靜?要斷氣了嗎?哎,就斷了氣吧,不過得安靜……」「躺下睡吧,」我說,「而你,如果想待在火邊,就別嚎,其實……」「聽見了嗎?」士兵惡狠狠地說,「嗯,得放清白些。你以為,我們會為你扔給我們麵包和開了槍而要照顧你?你這個酸溜溜的魔鬼!要是碰到別人,——呸!……」
士兵不言語了,他伸展着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