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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爾基小說選 - 41 / 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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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爾基小說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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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這樣,我們吞下了饑餓的口水,儘力試用友好的談話來抑制胃部的疼痛,同時在落日的紅色光彩裡繼續走過這荒蕪,靜謐的草原。在我們面前,太陽慢悠悠地落進被日光染成絢麗的彩色的輕雲裡,在我們的後面和兩邊,一團淡藍色的煙霧從草原上升向天空,使得陰冷冷的地平綫更顯狹窄。

「哥兒們,撿點柴來生篝火,」士兵說,從路上拾起一小塊木頭,「我們得在草原上過夜了——露宿!干牛糞,所有樹枝——都拿來!」


  

我們分頭到路邊去撿枯草和所有可以燒的東西。每次,當得彎腰時,我體內就生出一種強烈的慾望,想撲下去吃這又黑又肥的泥土,飽食一頓,直到不能再吃了,然後——睡覺。

哪怕總睡不醒,也只想吃、想嚼,而且要感受又熱又稠的粥從口裡緩緩地穿過乾巴巴的食道,進入那正被要吸收點什麼的慾望折磨着的胃。

「就是找到點什麼草根也好……」士兵嘆着氣說,「吃點這種可以食用的草根……」可是在這已被耕耘過的黑土地上什麼草根都沒有。南方的夜來得快,太陽最後的光線還沒來得急消失,星星就已在深藍色的天際閃亮,我們周遭的黑影越來越緊地合在一起,把廣袤無垠的平坦草原弄得更狹窄了……「哥兒們,」「大學生」小聲說,「左邊那兒躺着個人……」「人?」士兵半信半疑地向,「他幹嗎躺在那兒?」

「去問一下,可能他有麵包,既然他在草原上獃下來了。」

士兵朝那人躺的方向看了看,毅然地啐了一口說:「咱們上他那兒去!」

只有有着鋭利的綠眼睛的「大學生」能辨得出,路的左面約50俄丈處的地方凸起的一團黑東西是個人。我們朝他走去,踩着耕地上的土塊快步走着,而且感到能獲得食物的希望加重了忍饑挨餓的痛苦,我們已經走近了,——那人一動不動。

「沒準,這不是人,」士兵愁眉苦臉地道出了我們大家的想法。

可就在這當兒我們的疑慮消除了,因為那團東西突然開始晃動起來,長了起來,然後我們看見這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大活人,他跪着,向我們伸來一隻手,並用低低的、顫抖的聲音說:「別過來,——我會開槍的!」

渾濁的空氣中傳來乾巴巴的快速的子彈上膛聲。

我們像是得到命令似的停止腳步,這種不客氣的迎接使我們目瞪口獃得好幾秒鐘沒敢言語。

「原來是個渾——渾蛋!」士兵意味深長地喃喃地說。

「嗯——對,」大學生若有所思地說,「隨身還帶著槍……看起來,是條有子的魚……」「哎!」士兵叫道,顯然,他已拿定主意了。

那個人並沒改變姿態,一聲不吭。

“哎,你!我們不會來碰你——只要你給我們麵包——有嗎?給吧,兄弟,行行好吧!閼飧鎏焐鋇模米繮淶模*

末了這句士兵是輕聲說的。

那人閉口不開。

「聽到沒有?」士兵又說,由於憤怒和失望他的聲音顫抖着,「跟你說,給麵包!我們不會走近你的……把麵包扔給我們……」「好的。」那人簡潔地說。

他滿可以跟我們說「我親愛的弟兄們!」——而且要是他在這幾個字裡傾注自己所有的神聖純潔的情感,它們會讓我們興奮,使我們恢復人性的程度也趕不上這個單純的低沉的「好」字!

「你不要害怕我們,好人!」士兵溫柔地笑着說,雖然那人無法看見他的笑臉,因為那人距我們少說也有20步遠。

「我們是些溫和的人,——我們從俄羅斯到庫班去……一路上錢都用光了,帶的東西都吃光了——現在已是第二天什麼也沒吃了……」「接着!」好人說,他的手在空中揮了揮。一塊黑色的玩藝兒一晃,接着就落在離我們不遠的耕地上。「大學生」衝過去就撿。


  
「再接着!多的沒有了……」

當「大學生」把這珍貴的施捨擱在一起時,我們有大約四磅硬的小麥麵包。它上面粘了泥土,而且很硬。硬麵包比軟麵包飽肚子,它裡面水份很少。

「這一份……又一份……再一份!」士兵在一心埋頭分那幾塊麵包,「等等……沒分勻!你那塊,學者,得掰一小塊兒下來,要不他就少了……」「大學生」絶對服從地忍受了一小塊近五所洛特尼克重的麵包的損失,我接過來,塞進口裡。

我開始嚼,慢慢地嚼,勉強控制住我那可以咬碎石頭的上下頜的痙攣性的搖動。感受到食道的蠕動並一步步地滿足它,這給了我極大的快感。暖和的,無法言說的合口味的小東西,一口口地進入胃裡,好像馬上就化為了血液和腦髓。快樂——如此奇異,平靜和復甦的快樂溫暖着我的心,其暖和程度就跟胃的充實是一樣的。我忘卻了那該詛咒的時常忍饑挨餓的日子,忘卻了我那兩個同樣體驗我所感受到的快感的同伴。

但當我從手掌裡把最後幾塊小麵包擱進嘴裡時,我感到我還非常想吃。

「在他,該死的傢伙那肯定還留有油和肉什麼的……」士兵嘮叨着,他坐在我對面的地上,用雙手揉搓着胃。

「沒準有,因為麵包上有肉氣味……而且麵包興許還剩得有,」「大學生」說,隨後又小聲地補充一句,「要是沒有槍……」「他是什麼人?」

「看得出,和我們是同道人……」

「一條狗!」士兵果斷地說。

我們擠在一堆坐著,看著坐在那兒的我們那位帶槍的恩人。從那兒沒有任何聲響,也沒有生命的跡象傳到我們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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