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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我很耳熟,我在什麼地方見到過這個高個頭、寬肩膀,長着一張橢圓形臉和一雙藍色大眼睛的人。這——不是加那瓦洛夫嗎?可加那瓦洛夫不像這個小伙子,高聳的前額上從太陽穴到鼻樑間有一道疤痕;加那瓦洛夫的頭髮顏色要淺一些,也沒有這個小伙子那樣細小的鬈髮;加那瓦洛夫有一臉漂亮的寬鬍子,而這個小伙子卻刮了面,留着兩撇下垂的濃須,像霍霍爾人一樣。儘管如此,他身上有些東西卻是我極為熟悉的。我決定跟他搭訕,問問他「找活幹」得找誰,我便開始等着他們把這樁打完。「噢——噢——嗚赫!噢——噢——噢赫!」人群更用力地喘着,他們拉住繩索蹲下來,又馬上站直身子,好像準備要離開地面飛向空中。打樁機吱吱作響並且抖動着,許多裸露的、曬黑了的、毛乎乎的手,和繩索一起拉直了,在人群頭上舉起;手上的肌肉像瘤子樣突起,但那有
40普特重的鐵捶上升的高度愈來愈小,它擊在木樁上的聲音也愈來愈弱。看著這活計,沒準會想,這是一群偶像崇拜者在祈禱,在絶望和狂熱中向自己的冥冥中的上帝舉起雙手,頂禮膜拜。流着汗的,又邋遢又緊張的面孔,貼在濕漉漉前額上的亂蓬蓬的頭髮,深褐色的脖子,由於緊張而發抖的雙肩——所有這些人都穿著勉強能蔽體的各色各樣的破衣爛褲,使他們自己四周熱氣騰騰,並擰成一股沉重的肌肉,在充滿南方炎熱和濃濃的汗臭氣的潮濕的氣氛中笨拙地忙乎着。
「停!」有人惡聲惡氣地扯着嗓門喊道。
工人們放下手中的繩索,繩索有氣無力地搭在打樁機邊,工人們重重地癱坐在地上,擦着汗,喘着粗氣,活動着背,按摩着肩,空氣中充滿了低沉的怨艾聲,像是一頭被激怒了的巨獸在吼叫。
「老鄉!」我向我相中的小伙子說。
他懶洋洋地轉向我,用眼睛打量了一下我的臉,隨後便眯縫起眼睛注視着我。
「加那瓦洛夫!」
「讓我看看……」他用一隻手把我的頭向後推了一下,好像想要抓住我的喉嚨似的,猛地爆發出愉快的、善良的微笑。「馬克西姆!是你呀……該死的!老朋友……啊?你也落到這步田地?跟流浪漢入伙了?這可太好了!太捧了!有多久啦?你打哪兒來?現在咱們可以一塊兒走遍天下了!從前……那是什麼樣的生活?有的只是煩惱,無聊;那不是生活,而是一天天地腐爛!我呀,夥計,從那時起就四處遊蕩。我到過些什麼地方呀!呼吸過什麼空氣呀……不,你喬裝打扮得真巧妙……都認不出了。從穿著看——是個士兵,從面孔看——是個大學生。嗯,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這樣生活好嗎?要知道斯堅卡我還記憶猶新……還有塔拉斯和彼拉……全記得!……」
他用拳頭在我腰上捅了一下,又用他那寬手掌拍了拍我的肩。他一個勁地問問題,我連一個字都插不進,我只是望着他那張因相逢的喜悅而神采奕奕的充滿善意的臉微笑着。對於能和他相見,我同樣感到歡欣。和他相逢使我想到這是我生活的開始,這開始,無疑要比繼續原有的生活要好得多。
末了,我總算有機會詢問我的朋友,他額頭上的疤痕和頭上的鬈髮是從哪兒來的。
「這個,你看……還有一段故事呢。我和另外兩個夥伴想偷渡羅馬尼亞邊界,想去看看羅馬尼亞那邊的情況。嗯,我們這就從卡古爾動身——這是比薩拉比的一個小地方,緊挨着邊境。在夜間,當然我們是悄無聲息地走着。倏然傳來:站住!那是海關警戒綫,我們竟爬到那兒去了。啊——快跑!就在這時有個丘八給了我當頭一擊。打得雖說不是十分重,可我還是在醫院熬了個把月。是回什麼事呀!原來那個當兵的是老鄉!是我們穆羅姆城人!……他不久同樣被送進醫院——走私犯把他給弄傷了,在他肚子上給了一刀子。我們都醒過神來,弄明了是怎麼回事。當兵的問我:『這麼說,是我砍了你一下嘍?』『應該是,如果你承認的話。』『可能是我,你可別生氣——因為這是我的職務。我們以為你們在走私。你瞧,人家也回敬了我一下——把肚子給我捅破了。真沒法子,生活——這可不是閙着玩的。』這不,我們就成了朋友。他是一個好兵——叫雅什卡·馬金……而那鬈髮?鬈髮,鬈髮,夥計,那是一場傷寒病給閙的,我得了一場傷寒。在基希涅夫我被投進監獄,要判我犯有偷渡罪,我就是在那兒得了傷寒……我被這病害倒了,躺了一陣子,勉強站了起來。多虧那個女護士悉心照料,要不我怕是會臥床不起了。我,夥計,簡直覺得怪——她為我忙這忙那,像照顧孩子一樣,而我對她又有什麼用呢?『瑪麗婭·彼得羅莫娜,』我說,『別來這一套,我實在太為難!』而她卻在暗地裡笑我。真是個善良的姑娘……有時她還給我念些勸人行善的書。嗯,而我問:『有什麼更有意思的東西?』她帶來了一本講英國水手的書,這個水手因船失事下沉,他逃生到一個沒有人煙的荒島上,在島上過起日子來。真有趣,多麼駭人!這本書讓我趣味盎然;我都想到他那兒去。你知道那是什麼樣的生活嗎?孤島、大海、藍天——你獨自生活,你什麼都不缺,你逍遙自在!那兒還有野人。嗯,要是我就會把野人淹死——他對我有個鬼用!我一個人生活也不會寂寞。你讀過這類書嗎?」
「嗯,可你怎麼從監獄出來的?」